神启的目光只在他身上落了两秒,眉梢微挑,望向司悟:“就是他?”
司悟含笑答是。
神启不由又将目光转到沈景之身上,上下打量半响,语重心长道:“其实不打紧,为父活了千万年,认识的龙千千万,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是雌是雄都一样,无非是寻个伴度过漫长的岁月,有些龙相伴数十万年也未见得能孕育出小龙,我与你娘亲是运气好才得了你。”
沈景之听得一头雾水,去看司悟,那厮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鳞纹……
陆续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一直想问问司悟到底怎么回事,事一多就抛在脑后了。
“怎么?龙鳞认主了?”苍无笑问。
神启松开尔岚的手,在矮桌旁跪坐下来,倒了两杯茶,一杯给挨着他跪坐的尔岚,一杯自己喝:“认了,快小半年了。”
苍无若有所思,俄而说:“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司悟听他话里有话,忙问:“师父此话何意?”
“他曾救过你两次。”
此话一出,不用说沈景之,他从司悟的父母露面时就是懵的,司悟更是诧异,而本该知情的尔岚,也茫然地看看沈景之,再看看苍无:“君上的意思是,此人便是当年在司悟山救下我和小龙的恩公?”
“你没认出他来?”苍无奇道,很快了然,“尔岚,想是近来修炼又偷懒了。”
尔岚脸颊一红,低垂下脑袋,喏喏地:“今后不会了。”
司悟急道:“师父!”
苍无知他心切,也没吊他胃口:“你娘亲怀你时,几乎所有灵力都集入腹中护你平安,待到生产之时更是灵力微弱,你父亲又不在身边,她险被山贼拿了去,恰凡黎带军途径司悟山,救下你娘亲,并守在旁边,等你出生了才离去。第二次是你险些魂飞魄散,又遇上他,他自愿献了灵骨帮你定住魂魄。”
“你说他是……”司悟猛地站起来,“凡黎?!”
“你也没认出他来?”苍无无奈摇头,“小龙,可是和你娘亲一样怠惰了?”
沈景之直接从懵逼一个大跳跃到震惊,一骨碌翻起来:“你刚才说,我是谁?”
“凡黎。”苍无平静地重复,“淳于凡黎。”
得,又中一条。
他就说,他们这一群神人妖魔聚在一起,肯定不简单。
秀黎有了,凡黎有了,那三口空棺的主人,只差一个盘黎了。或许他和章须、于越一样,就在他身边。
会是谁?
大师兄?小师弟?如果确实如他所想,邬源就是昆吾的话,盘黎在邬源身边的可能性更大,那么明春苑那片梨花就有解释了,栽种他的人不是邬源,而是盘黎。
小师叔不是,邬源对另外两位师叔并无特别,仔细回想,对李开叶几位师兄也一般。
不,先别想那么多。
苍无君在这里,兴许他知道更多,直接问更快一些。
对于淳于凡黎是自己前世这件事,沈景之多少有心理准备,很快镇定下来。他还有很多事要问,自己的身份只是其中一件。
现在最紧要的,是弄清楚临涯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究竟想干什么,只有知道这些,他们才有可能掌握主动,予以还击。
他跪坐回去,深呼吸两次调整情绪:“苍无君,我想知道临涯的事,越具体越好。”
☆、临涯
苍无又开始逗弄昏睡的念止,神启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替他答了:“临涯本是毓秀山中集天地灵气而生的天生神明,神思混沌时误闯苍无暂居的临涯阁,得苍无助力点醒灵智,心存感念定要留在他身边侍奉,苍无见他坚持,便收他为徒,赐临涯做名。”
“这么说,他还是司悟的师兄?”沈景之说着,扭头看了眼门口,那里哪还有司悟的身影,只孤零零的躺着几片雪白花瓣,“咦?司悟呢?”
“走了。”
“走去哪儿?”
神启淡定地抿了口茶水:“找个僻静的小角落平复心情去了。”
“他平复什么心情?”
尔岚莞尔:“恩公不必担心,那孩子一向这样,情绪一有起伏就要把自己藏起来,冷静下来了自己就回来了。”
沈景之奇怪地又往门口张望:“他干嘛了就不冷静?”
尔岚这回并不回答,只是掩着唇,眼睛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淡光。沈景之被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不尴不尬地摆摆手:“先不管他,继续说,临涯后面怎么样了?”
神启开口前,照样先看了看苍无,那厮仿若旁若无人,低头在念止额头上亲了一下,又亲一下。
“……”
身子半侧,神启背对床榻,眼不见为净:“后来,临涯急功冒进走了邪路,抓捕大量妖魔,剔灵骨,炼精魂,借以快速提升自身修为,被明起和花语撞破告知了苍无,苍无将他禁足毓秀山的一处天然石洞静闭思过,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逃出来,短短两日将毓秀山的小妖屠了干净,并说妖魔天生为邪,死不足惜。苍无见他毫无悔改之意,剔了他的灵骨,散尽他的修为,自此逐出临涯阁。”
“只是剔灵骨散修为,没做别的?”
“只是?”神启金眸微动,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觉得罚得太轻了?”
“那倒不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神明,身上的每一寸经脉,每一块皮肉皆为精气灵气所化,更别说灵骨。一旦受损,没个千八百年根本养不好,十根灵骨全部被剔并不比直接魂飞魄散好受多少。沈景之道:“可他现在只剩下一缕残魂……”
“你以为是苍无下的手?”
“……曾经以为,现在知道不是了。”
神启见他回得小心翼翼,忍俊不禁:“是他顽固不化,认定自己灵骨修为尽失,被逐出临涯阁是明起和花语的错,花了百年时间走邪路补齐灵骨,修为大涨,偷偷潜回临涯阁欲下杀手,被明起和花语联手毁了肉身,打散两魂七魄,念在相识万年的份上,留他一丝残魂。”
一丝残魂就搅出这么多事,肉身灵骨俱在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猖狂。
沈景之眉心直跳:“毓秀山和万足山的阴魂,和他有什么关系?”
“苍无?”神启并未回头,语气询问地喊道。
“但说无妨。”怀里的人嘴角微微抿了抿,苍无眸光一动,欲继续抚摸她脸颊的手指曲了曲,垂落在身侧,半握成拳。过会儿又小心的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抵触,眸光瞬时变得暗淡,手上却没放松,紧紧攥住那只小手。
苍无凑到她耳边,微凉的呼吸喷洒在她耳侧,细软发丝跟着轻轻颤动,他低声对她说:“既想知道,便好生听着。”
念止轻轻挣扎抽动的手停住,任由他握着。
沈景之五感迟钝,没察觉念止已经醒了,也没听到苍无的话。神启和尔岚在他开口时偏了偏头,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按下心里的讶异,不动声色地转回来。
神启道:“的确与他有关,慑东军、漯合军、镇南军、新和军,共计三十四万六千二百人的死亡,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三……三十四万?!”
三十四万六千二百人,因他一己私欲,被压在印下两千一百多年。这还是他没得手,他要是得手了,这三十多万将士连混沌阴魂都没得做。
沈景之脸色变幻莫测,惊诧,愤怒,憎恨,哀痛,最后长叹一声,脸上心上都只剩满满的庆幸。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是淳于凡黎还好,现在确定了,再听到这些愈发觉得触目惊心,百感交集。
“那长临军是怎么回事?”他问,“念止说她是死在长临军箭下,长临军不是后面从都城派出去支援的吗?”
“长临军的人确实在场,不足千人。”
“不足千人就敢伏击慑东军?”
神启摇头道:“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伏击慑东军,他们藏身在山口,有两个任务,其一,让秀黎以为自己的死是皇帝下令,心怀怨恨,身死后选择入魔;其二,处理二十几万尸骸,一部分埋入万人坑,埋不下的放火烧为灰烬。应该还有第三个,回收长临军专属箭羽,以免露出破绽。”
沈景之仔细听着他的每一个字眼,马上发觉疑点:“长临军不是只有皇帝能调派?听你的意思,并不是皇帝下的令,那长临军是谁安排在毓秀山的?”
“当时太子昆吾要南下巡视各州灾情,皇帝允了八百长临军供他任意调遣。”
“是他……”
那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当初去找秀黎的人会是太子心腹。沈景之思路慢慢清晰起来,又问:“太子的人能找到穴工山,是因为临涯?”
“不错。”神启颔首,“凡人找不到穴工山的入口,临涯曾与我们在天界共居上万年,自是清楚的。”
“那太子和临涯的关系是……”
神启漫不经心掀眼瞧他,拎起小茶壶又把茶杯斟满:“这还要从你那大哥盘黎说起。”
沈景之不自觉往小桌边挪了挪:“怎么说?”
“当年,在那小小的长临城中,身负十根灵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秀黎,另一个是东方昆吾。若非临涯从中作梗,他们身死后,将有一魔一神现世。因为苍无的介入,秀黎的命数被扭转,因为临涯的介入,昆吾的命数同样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