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翻过一个空杯,把沈景之招到近前,给他倒了一杯:“昆吾本来不知道自己有十根灵骨,更不知道死后能选择成神得长生,临涯将这一切告诉他,并告诉他盘黎也有六根灵骨,而他有办法帮盘黎补齐灵骨,让他们一起成神,条件是昆吾替他办事。临涯一向巧言善辩,擅长颠倒黑白,不知他怎么和昆吾说的,竟哄得昆吾对他言听计从,就连设计杀害数十万本国将士的事也不带丝毫犹豫,凡黎和秀黎还是他看着长大的。”
沈景之双手接过茶杯,没喝,盯着杯口袅袅升起的烟气:“秀黎最后受的那一枪,是昆吾刺的?”
“是临涯,不过昆吾就在旁边。”神启叹道,“等我们赶到时,秀黎魔身已死,魂魄与其他阴魂一同被引入炼魂炉,险被炼化,苍无打碎炼魂炉,毁了临涯新得的肉身和灵骨,才阻止了二十几万将士彻底消弭于世。秀黎三魂七魄分散受损,苍无用十根不同的灵骨帮她定住魂魄,再从万人坑中提出秀黎的人身和魔身,两具肉身俱已面目全非,残破不堪,只能勉强重塑出婴儿大小的身躯,两千多年来一直靠苍无血气供养,才长到如今的孩童模样。”
“所以这才是念止的真身?”
“两个都是。”神启解释道,“念止情况特殊,在三界之中无法维持灵力,在苍无界却不同,苍无界的一切,都是为了念止而存在,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只有在这里,苍无的灵力才能在她身上奏效,助她维持死前的模样。”
沈景之听得一知半解,半响才理出一点头绪:“是不是说,在苍无界中念止的肉身能收集到足够多的灵气,让她快速成长为二十岁的模样,在三界中,她灵力和生气全失,只能打回原形?”
“可以这么理解。”
沈景之更迷糊了:“那不还是小的这个是真身的意思吗?”
神启了然点头:“原来你的真身是这个意思。”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小的这个,应该称作本体,大的那个算形变后的人身,就像我的本体是龙,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我的人形。”
沈景之汗颜:“她本来就是人形吧?”
神启笑道:“念止身上的灵骨,四根来自神身,三根来自妖身,两根来自人身,还有一个取自她自己的魔身,所以神妖人魔的一些特质,在她身上也会有体现。她体型的大小变化,便和我们妖怪的本体人形是一样的。”
难怪连师父都看不出念止到底是什么。沈景之问:“人身上得来的灵骨,有一根是凡黎的,那另——”
提到这个,尔岚愧疚地低下头,温声细语地打断他:“正是,恩公当年身上仅有两根灵骨,一根给了秀黎,另外一根,给了小龙。听小龙说过,半年前你身上唯一的灵骨又被剔了,两千多年才炼得一根,原来的两根不知攒了多少年才得来的呢。早知恩公根基如此薄弱,当日我便是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将灵骨给小龙。”
沈景之自动忽略那句“根基薄弱”,无所谓地耸耸肩:“给了司悟,总比被临涯剔走的好。”
“说得有理。”尔岚莞尔,“伴侣之间,理应互相扶持。”
“嗯。”沈景之下意识应声,头点了两下猛地瞠大眼,“嗯?”
伴侣?
他和司悟?
是他以为的那个伴侣吗?
沈景之心跳加速,是心惊肉跳还是心慌意乱,他一时分辨不出。
他摸摸鼻子,紧张地转着手里的茶杯:“那什么,我老早就想问了,龙鳞认主,认的什么主?”
“你不知道?”神启难掩惊讶,“小龙每日与你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互通了心意。”
互通心意……通心意……心意……
沈景之愣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所以你刚才和司悟说什么是雌是雄都一样,是那个意思?”
神启没和他绕弯子,直接说:“护心鳞认主,认的是第二主,这第二主,便是护心鳞认可的原主伴侣。”右手抚过左手手背,上面立时出现金色的鳞纹,他抬起来给沈景之看,“这就是尔岚的护心鳞留下的,你的,应当是黑色。”
“……是。”沈景之咽了咽口水,“是认错了吧?”
尔岚连连摆首:“不会的,护心鳞只认命定之人,从不出错。”
☆、命定
自己的命定之人是条龙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
沈景之干咳两声,强自镇定下来:“还有另外一根人身上得来的灵骨,是谁的?”
“盘黎。”神启淡然道。
察觉到怀里的人瑟缩了下,苍无无声地搂紧她。
沈景之也浑身一震:“盘黎?他不是留在长临城吗?”
“昆吾南下巡视灾情的第二天,他就快马加鞭赶往东部了。”神启微顿,下意识往念止和苍无那边看了一眼,苍无抬眼,冲他点了下头,他才继续,“盘黎与昆吾关系亲密,昆吾和临涯所谋之事他大部分都知道,并从旁帮临涯做了些捉妖除魔的事,只慑东军和镇南军的事他不知情,偶然听到昆吾和长临军的人交代计划的细节,才得知他们将主意打到自家弟妹身上。其实就算他不找借口留在长临,昆吾也不会真的带他南下巡视,巡视灾情只是个幌子,昆吾的目的地,一个是慑东军驻扎的毓城,一个是镇南军驻扎的阳城。”
“凡黎赶到东部时没遇上太子的人?还把他放回南部再杀。”
“凡黎赶到时,临涯已落荒而逃,昆吾早在东部战场处理干净后就带领八百长临军南下,打算用同样的手段灭了镇南军和新和军。”
沈景之思维严谨,即刻指出:“万人坑,就算八百个人不眠不休也得挖个十天半个月吧?”
“有临涯在,不必动用人力。”
“所以,慑东军和漯合军没战死的人,也不是长临军动的手,全是临涯杀的?”
“大部分是。”
沈景之嘶声,不很理解:“那就说明他完全有能力杀死全部的将士,大费周章准备了这些,就是为了让秀黎成魔?”
“他当然能杀死全部将士,只是那样做过于损耗灵力,他还需留存实力,为后面炼魂做准备。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军厮杀,死伤无数后,等剩下的将士筋疲力尽再下手。”
“镇南军呢?临涯在东部战场被苍无君重创,就算两军都有伤亡,能继续作战的至少也有个几万,他一缕残魂的形态,还能做到那个地步?”
神启低哂:“你以为走邪路修炼的,就临涯一个吗?”
沈景之一愕:“是……太子?可他那时毕竟是人,能做到?”
“事实是,他做到了。”
“我记得慑东军和镇南军出事先后隔了有半个月吧,你们既然在东部见过盘黎,难道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对南部下手吗?为什么不阻止?”
“你以为救回一个魂飞魄散的秀黎,是件容易的事?”神启好笑地看着他,“将秀黎的魂魄定住后,我,苍无,还有另外几位大妖和神君耗费大量血气和灵力,花了足足二十一日才让她的魂魄和肉身相融合。若非临涯实力不济,炼魂炉被毁,今日便没有万足山镇魂印下的十六万阴魂。”
“别哭。”苍无突然开口。
沈景之吓了一跳,心说他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呢,一直忍着没掉下来,就被他看出来了。转头去看,却发现念止的手臂紧紧圈住苍无君的脖颈,小小的肩膀一阵一阵的抽动。
神启和尔岚默然起身,尔岚屈膝向苍无行了一礼,随神启走出竹楼。沈景之自觉地放下茶杯,也走了出去。
走下台阶,他忍不住回头,只看到苍无君心疼地轻轻拍着念止的背,附在她耳边轻声安慰。他无声叹着,快步追上前面的夫妇。
该问的,该知道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神启君,尔岚夫人。”沈景之喊住他们。
两人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开得正盛的梨树下等他走到近前,不等他开口问,尔岚扬手指了指前方的小路:“从这里走,不必拐弯,一路走到尽头,小龙就在河边的凉亭里。”
沈景之道了谢,没立即去找司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盘黎和昆吾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倒是不清楚,下印镇压了毓秀山和万足山的阴魂后,苍无就开辟了苍无界,我们入界后秀黎和司悟情况一直不好,头几年一直不得空去了解人界的情况。”
秀黎情况不好他可以理解,沈景之连忙问:“司悟又是怎么回事?”
“临涯的残魂过于强大,寻常灵骨定不了太长时间。司悟作为天生妖兽的后代,灵骨也算天生,妖魂也足够强大,正适合临涯炼魂定魂,又因他出生没多少时日,不懂如何使用灵力抵抗,极易得手。临涯当时被苍无重创,情况也十分不好,故而铤而走险对我儿下手,我去迟了,等我赶到时司悟已被抽了一魂三魄,灵骨依附魂魄,因而也受了损,最后是用我、尔岚、苍无和你的灵骨定住他那一魂三魄的。”
沈景之知道抽魂夺魄会损害灵骨,但那是在先抽魂夺魄的情况下:“既然灵骨和魂魄他都需要,为什么不先抽取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