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来,不是有事问我,该说有事找我确认更准确些。”
又中了!
沈景之心口直跳,大着胆子直视他的眼睛:“好,那我把我想到的都说一遍,你告诉我是对是错。”
“嗯。”
“你作为天地共生的神明,能够提前预知一些大事,比如有人即将成神,或堕魔,因为这种能力,你提前知晓秀黎死后会成魔,危害三界。天界不插手人界的事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应该是不插手人的事,如果有妖魔祸乱人界,神明会插手,不仅插手,还会让这些祸害彻底消弭三界。而秀黎成魔后,所带来的危害难以估量,或者说造成的伤亡会十分惨重,所以身为天界之主的你,亲自来了人界,打算亲手除了这个魔头。”
沈景之停顿了下,观察苍无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打断他指出错处的意思,继续说:“云水寺,不是你第一次见她的地方,你来到人界之后,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你发现,这个小姑娘并非想象中那么恶毒、狠辣,她才十八岁,是个一心守卫家国,心系北陈百姓的小将军。后来皇帝有意打压,她为了家族,为了不把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交出了兵符,主动去云水寺相看夫婿,你看到她的妥协和退让,你开始怀疑,怀疑让这样一个小姑娘魂飞魄散真的是对的吗?后来你心软了,你决定救她,所以你娶了她,强改了她的命运,将彼时还是凡人之躯的秀黎带到天界。”
“你是天界之主,众神敬你畏你,他们憎恶魔头,却自诩仁爱凡人,所以他们能够接受身为凡人的秀黎,秀黎在天界度过了还算愉快的两年。可是中途出了岔子,或许你也没有料到,有人能找到穴工山,重新将秀黎拉入人界,她为了慑东军的兄弟,为了她的家国,瞒着你跟那人回到战场。她打了胜战,最后死在疑似友军的箭下,所以她不甘心,她怨恨,一念成魔,在战场上,她以魔身复活了,而这正中幕后人下怀,他需要一个强大的身躯,需要数目庞大的阴魂,达成自己重生的目的。”
苍无依旧没有打断他,沈景之心里的凉意开始向四肢蔓延,他深吸一口气:“而且那个人,对秀黎有着近乎疯狂的敌意,他不光要夺取她的身躯,还要诛她的心,第一次,他让秀黎死在长临军的箭下,第二次,还是被长临军的专用箭万箭穿身,最主要是最后刺向她的那一枪,那个出枪的人,秀黎认识,并且两人关系不错。如此一来秀黎的魔身也死了,原本她有机会重入轮回道,可是对方不肯放过她,将她的魂魄打散了。”
苍无瞳孔微不可微地颤动了下,在听到秀黎魂魄被打散时。
沈景之下意识握起拳头,手心汗湿:“魂飞魄散,是秀黎本来的结局,可是你终究舍不得,所以你救了她,这件事,成为你与天界决裂的□□。当天界众神知道你救了堕魔的秀黎,他们怒不可遏,同仇敌忾,甚至敢于顶撞他们素来敬重的苍无君。你不肯妥协,于是开辟了新界,带着秀黎和几位好友长久地住了下来,自此不再过问三界诸事。”
他说得口舌发干,吞了下口水,道:“这是我对于那两个问题的猜测,看你的反应,我似乎猜对了大部分。”
“猜中了大半。”苍无照样语速徐徐,面色如常。
“那我没猜中的呢?”
苍无伸手,轻抚念止软嫩的侧脸:“我从未想过除掉她。”
☆、前世身份
“难道说,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救她才到人界来的?”沈景之眼睛半眯起来,不太相信地瞅着他。
苍无失笑,回忆起两千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他也是拿这样探究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我去人界,不为任何人,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到人界看看,遇到秀黎,是个意外,事情发展成后面那样,同样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天界管理这么松散吗?一界之主说走就走。”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天界之主,只是在天界住得久了点,陆续有新的神明升入,他们莫名对我钦佩有加,久而久之,就把我尊为君上了。我从不拘束他们,自也不会为了他们拘束自己。”
沈景之咂摸咂摸,问他:“你当初把念止带回天界,他们就没提出异议?”
“我们过我们的,他们过他们的,互不相干,何来异议?”
“可你后来,还是因为秀黎叛离了天界。”
苍无低低笑出了声:“叛离?这是他们的说法,我不过是厌烦他们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想换个清净的地方住住罢了,在天界住了千万年,也有些腻味了。”
“最主要还是为了救回念止吧?”
“是。”
沈景之不习惯跪坐,才十几分钟就受不了,瞧着苍无君是个和气的主,身子一歪把腿伸到前面盘起来,坐姿舒服了才道:“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一心要寻找当年的真相,她甚至埋怨你瞒着她,这让你很伤心,也让你动了怒,所以当你得知她私自跑到人界后,是你切断了她和苍无界的联系,那时候,你是真的想让她自生自灭的,是不是?”
苍无轻抚念止脸颊的手指一顿,随即释然地舒展眉目:“秀黎一向骄纵任性,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与她计较。”
这要是小事你何必给她下禁制?沈景之腹诽。
苍无摸够了念止的脸,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她额前的碎发,扰得小姑娘哼哼着皱起了眉头。沈景之一直留意他的一举一动,分明看到那厮在念止发出声音后愈发得寸进尺了,一下戳戳脸颊,一下扯扯头发,似乎其乐无穷。
沈景之默默揩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强行把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那就是把念止骗出去的人干的,那家伙到底什么人?”
苍无笑容渐渐收敛,逗弄念止的动作也跟着收敛:“我以为你最想问的问题会是这个。”
“我知道你有答案。”
“他叫临涯。”
沈景之一愣,刚才看他脸色严肃起来,还以为他不会轻易告诉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他理论个十轮八轮的,没想到人家开口就选择坦白,让他的一肚子话倒不出来,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下不去,难受得紧。
苍无压根不理会他古怪的脸色,目光落在念止不悦嘟起的小嘴上,因提起临涯而隐有起伏的心绪得以抚平,爱怜地将小人儿抱得更紧。
沈景之回头看司悟一脸习以为常,耐心地跪坐在门口赏梨花,他也越过前面腻歪的两人,从后面的窗户望向一片花海,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可以接着说了吗?”
“不是告诉你了吗?”苍无惊奇道。
沈景之:“……”
司悟:“……”
司悟起身,大步走到床榻边,不由分说伸手把念止抢过来抱着:“师娘需要好好休息。”
早说可以直接抢,沈景之何苦忍得头皮发麻腿脚发酸。
苍无脸上顿时笑意全无,沉静地盯着司悟。
生气了。
沈景之打量着,得出结论。
司悟视若无睹,倾身把念止放到床榻上,抖开薄被给她盖上,然后侧身,恭敬地向师父行了一礼,再然后退回门边,不紧不慢地撩袍跪坐好。
“咳……”沈景之掩唇假咳,小心翼翼地发问,“那个临涯,是什么人?”
他掀起眼皮,眼睁睁看着苍无君倾身过去,连人带被把念止卷到怀里,等把人抱踏实了,神色才稍有缓和。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他干笑着评价。
“莫要见怪,我只是太久不曾与她亲近了。”苍无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气,本就摄人心魄的眼眸里一时熠熠发亮。
门外传来一声呵笑,沈景之疑惑扭头,看到一男一女相携走上楼梯,女的他认识,是司悟的娘亲尔岚夫人。视线往下移,落在紧紧相握的双手,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
上古妖龙,神启君。
浅金的眼瞳,松松束在脑后的墨色长发,看着就不便宜的滚金玄袍。司悟更像父亲,从长相到穿着打扮,都像。
沈景之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一阵局促,趁神启和尔岚还没进屋,规规矩矩地调整姿势跪坐好。
哔了狗了。
这莫名其妙的见家长氛围是怎么回事?
司悟没动,平静地喊了双亲:“父亲,娘亲。”
神启高冷地从嗓子里挤出个单音,尔岚则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头:“此番辛苦你了。”
司悟回了一笑:“无碍。”
“等会儿去栖龙山石洞的暖泉里泡泡,恢复得快些。”
“好。”
神启牵着妻子,迈步进屋,斜睨那个抱着人不撒手的神君,冷哼道:“她回界以来,哪日不是被你扰得不得安睡,你也好意思厚颜说许久不曾与她亲近。”
尔岚在苍无君面前一向是拘谨守礼的,站定后立即屈膝行了一礼:“君上。”
沈景之挺直了腰杆,肃着一张脸,在神启轻飘飘扫视过来时,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怂得没眼看了沈景之!他暗骂。
只是这神启君虽说是司悟的亲爹,和司悟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身上的淡漠疏离却和司悟差了十万八千里。明明是同样的浅金色眼眸,司悟看着他他还能没皮没脸地开几句玩笑,被神启看一眼,他整个人都差点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