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黎!”八字没一撇就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盘黎拧眉追上去。
凡黎将马交给仆从照看,招呼着苍公子的弟弟一同入府。
到了前厅,茶水还没上来,凡黎先将秀黎动怒的原因说了一通:“今日入宫面见陛下,因周恕回二殿下时忘了行礼,殿下当场发火让人将周恕带下去打了二十军棍,陛下并未阻止。秀黎求情的话才说了两句,陛下就沉着脸训了她两句,后来又提起秀黎的婚事,竟想把秀黎指给端王爷那个庶出的三子。”
“端王爷庶出的三子,不是个十五岁的痴儿吗?”
“可不就是!”凡黎啐道,“秀黎当场就拒了,说自己前日在云水寺已有相中的公子,陛下又说她谎话欺君,违抗圣命,好在徐相站出来说秀黎近些年戍守边疆劳苦功高,夫婿该当让她选个合心意的,另有几位大人帮着说了几句,陛下才作罢。”
秀黎简直气昏了头,进了前厅还抓着苍无不放,听二哥重提大殿受辱的事,忍不住加大手劲。苍无垂首,看她气得两颊泛红,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秀黎方才回神,讪讪地松开他,抿唇想了想,忽地抬头看向那双温和清亮的眼:“你还想娶我吗?”
屋内一瞬静默。
苍无也默了默,随即牵起嘴角,柔声道:“你愿嫁,我便娶。”
“秀黎!”盘黎和凡黎双双出声。
秀黎置若罔闻,直望着苍无:“你即刻去办,越快越好,什么纳采问名纳吉请期能省就省,聘礼你想给多少便给多少,不想给也行,我们淳于家不缺这一点,要我们倒贴都成!”
气得开始说胡话了,苍无忍俊不禁:“哪有姑娘家嫁人倒贴聘礼的?你且安心等着,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步都少不了,我定会风风光光将你迎进门。”
“不行!”秀黎张口拒绝,“繁琐费时,哪日狗皇……”她撇嘴,改口道,“陛下真的一道圣旨下来,把我许给他那痴傻的侄子,我不嫁也得嫁。”
“一个月,如何?”苍无轻声问。
秀黎冲动,他们做哥哥的不能冲动,盘黎忙上前拱手道:“苍公子,此事事关秀黎终身,虽说以她的喜好为重,但父母犹在,还需知会父母,由父母做主才是。”
苍无平缓道:“二位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不放心我的身份,尽可派人去查,若有半分虚假我任凭处置,可好?”
“好!”秀黎一口应下。
凡黎把她拉到身后,扭头斥责她:“好什么好?姑娘家家的没有半点矜持,婚姻大事是你三言两语能定下的?”
“我不管,我就要嫁给他。”秀黎目光一转,转到苍无身后心不在焉的玄袍男子身上,抬抬下巴,“不然嫁他也行。”
玄袍男子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想到还能牵扯到自己头上,脸色顿时僵住:“姑娘莫要乱说,我只是陪我家大哥来求亲的。”
苍无不气不恼:“我既已答应娶你,你何苦去打他的主意。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确定嫁我为妻?”
秀黎胡乱点了两下头。
苍无定定凝望着她:“秀黎,看着我,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凡黎不爽极了:“秀黎是你叫的?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秀黎秀黎地叫!”
秀黎本人却微微惊讶地抬起头,真的看着苍无愣了好半响。
“告诉我,你是真的愿意嫁我为妻,而不是一时冲动。”
秀黎抿唇沉吟,情绪在他温和的注视下慢慢平静下来,她郑重地点头:“我愿意。”
凡黎又转头骂她:“你愿意什么愿意?这小子说什么你都信?他要是敌国的奸细怎么办?他要是专骗你这种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卖到深山给糙汉做媳妇怎么办?他要是把你娶回去,没两天就腻味了将你卖到妓院你怎么办?”
三个“要是”吼出来,不光秀黎被唬得发愣,盘黎都忍不住眉头一跳:“凡黎,不得无礼。”
苍无浑不在意,被人这般污蔑还能笑得出来:“我初来长临,二公子不认识我,有疑虑是人之常情,我无法自证,只能劳累二位公子亲自去查,只盼查清之后,能允秀黎下嫁于我。”
“你这人——”
“凡黎!”大夫人和二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相继进了前厅,“怎的这般没规矩?”
凡黎有气撒不出,别提多郁闷,见母亲动了怒,只能不情不愿向苍无行礼道歉。
“苍某正好有事与夫人说,不知夫人现在可方便?”苍无恭敬拱手询问。
大夫人瞪了凡黎一样,看向苍无时已是一脸和气:“都别站着,坐下说。”等青璃扶她坐下,其他人也陆续落座。
大夫人道:“陛下此番实在欺人太甚,要收回兵符秀黎二话不说就交了出去,要她嫁人她第二日便去云水寺相看,如今竟要将秀黎指给一个痴呆傻儿。我淳于家世代忠良,自认不曾愧对陛下,愧对北陈,却不想今日叫陛下这般欺侮,若叫淳于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不知该有多心寒。”
“可不是嘛。”二夫人眉头紧锁,“若是我们秀黎喜欢,痴呆也好,庶出也罢,都嫁了他去。可陛下此举分明是故意,我们家秀黎堂堂慑东将军,生得水灵俏美,每次回京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说句难听的,要什么样的没有,非给指一个十五岁的痴儿,若不是徐相出言相帮,恐真就嫁过去了。”
稍作停顿,二夫人弯起眉眼:“苍公子既有意求娶,秀黎也愿意嫁你,咱们就先将消息放出去,绝了陛下的念想,省得整日提心吊胆。”
盘黎觉得不妥,至少等派去查探的人回来再做决定不迟:“婚姻大事还是谨慎些好。”
大夫人摆摆手,道:“我知你们兄弟二人在担心什么,便依你们,等钱力和晋蒙从林州回来,若都对得上,我便写信给你们父亲,叫他请旨回来一趟,尽快将秀黎的婚事办了,免得拖久了再生变故。”
盘黎和凡黎互相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就听娘亲的。”
三日后,钱力和晋蒙风尘仆仆地带着打探到的消息直奔将军府。
大夫人,二夫人,盘黎,凡黎,于越,秀黎全在前厅,听他们一一回禀。
再三确认无误后,大夫人做主给朋来客栈的兄弟二人下了贴,邀他们到府上详谈。苍无携家弟入府近三个时辰,临近宵禁才离开,第二天,慑东小将军亲事敲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临城。
亲事毫无预兆的定了,一时之间,都城权贵之家不禁四处打听,不知是谁家得了这准佳媳。打听来打听去,原来却是个林州来的乡下汉子,听说还是个做生意的,身份十分低下卑贱。
为何定了这样的人家,又成了长临城中难解的谜题。
有那和将军府二位夫人来往甚密的贵妇,偶然在府上见过那传闻里卑贱的山民一面,回去后便恍然大悟:“谪仙现世,当是如此,与小秀黎那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不出几日,又传遍了长临城,城中百姓对那山民愈发好奇。
待到大婚那日,城中竟是一片班师回朝般的热闹盛况。
只见那传说中一穷二白的山民骑在高头大马上,双眸如辰,面若冠玉,真当如谪仙一般俊美耀目。再看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镶金嵌玉的八抬大轿,似那公主出嫁一般风光。
人群中不乏来看热闹的,不管来前如何百般不屑,见了这番景象,不由心中喟叹:哪里是那淳于秀黎瞎了眼,是他们眼皮子浅,不识得人外人,天外天……
☆、北陈旧事(五)
秀黎出嫁,有人欢喜有人愁,只是愁的人占大多数。便是她自己,也不见几分喜色。
娘亲亲自为她盖上红盖头,眼前只剩一片喜气的红,耳边是喜娘絮絮的吉祥话,然后是娘亲和婶娘小声的抽泣。
等外面来报说新郎已到清远巷了,两位夫人便抹了眼泪,去外头等候仪程开始。
门才关上,秀黎就掀了盖头,喜娘急得连连摆手:“姑娘啊,这可使不得,不吉利的,快盖上快盖上。”
“清远巷离将军府还要一会儿,我闷得慌,且出去透透气,时候到了你们自到外面来寻我便是,我就在门外长廊,并不走远。”
喜娘在身后诶诶地叫着,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由她出去了。
呼——
秀黎坐在栏边,低头打量身上正红的嫁衣,很有些恍惚。
上个月,在云水寺赠了她两支珠花的陌生男子,过了今日,便是她的夫君了。
夫君。
慑东军。
淳于将军府。
林州。
穴工山。
化了浓妆的脸呆呆的,她微仰着头,忆起那日与他坐在此处说话。
“穴工山美吗?”她问。
“很美,你会喜欢它。”苍无笃定道。
她又问:“你为何想娶我?”
“那你为何嫁我?”
“我乐意。”其中有多少无奈,妥协,庆幸,她自己也说不清。
苍无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温和地看着她:“我娶你,因为觉得自己该娶你。”
“娶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