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牵过她的右手,细细打量她手腕上做工精细的手串:“这红晶珠长临城中不常见,可也是他送的?”
“是章须哥哥送的。”
“原来是三殿下。”二夫人不经意望了眼大夫人,“听说他今日也陪你去后山相看了?”
“他同太子哥哥一起来的,来了只管应付那些世家子,哪有时间陪我相看?”
他哪是陪你相看去的,分明是想被你相看。大夫人心想。
只是陛下忌惮淳于家,三皇子是嫡出,此番还按住不提不知是不是陛下的意思。也罢,看秀黎的样子只将他视作兄长,三皇子虽是不错的女婿人选,却不是非他不可。
转念一想,今日来提亲的那位除了家世,倒没有哪一出及不上他,秀黎也乐得和人搭话,俊男美人,一眼看去是极登对的。
“这位苍公子,娘亲是挑不出半点不好,等你二哥派去的人回来,明说这个人清白干净,娘就请他来府里做客,将你们的亲事提一提,再写一封家书送到北边与你父亲知会一声,你看如何?”
秀黎呵呵轻笑:“他要是反悔了呢?”
“胡说!我瞧他举止端正,断不会是那等三心二意的人。”
“再说吧。”秀黎站起来,从漆木盘里拿了块糕点就往外走,“前面乱糟糟的,我且去瞧瞧那些不长眼又在闹腾什么劲,娘亲和婶娘再聊一会儿就去歇着吧,赶了半天路想必也累坏了。”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候在门口的丫鬟青璃埋头跟上。
她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前厅又聚了十来个人。
在门口就见她二哥脸色阴沉,大哥也忧心忡忡,于越并几位镇南军副将垂首站在一旁,俱是神色不虞。
“出事了?”她走进去。
一众副将冲她抱拳喊道:“小将军。”
秀黎负手走到凡黎旁边,底下站着的都是他的副将:“你的兵惹事了?”
凡黎不想多说,随手指了下董其心:“你来说。”
“是。”董其心颔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下午孙世吉奉命护送新和七皇子与三公主入宫面圣,在长度门与监门将军赵复大打出手,闹到陛下门前,赵复的人一口咬定孙世吉不肯下马,他们百般劝阻他仍旧坚持骑马进宫,还……还出言讽刺赵复就是一个看门的走狗,根本没上过战场,算什么狗屁将军,陛下听后龙颜大怒,并不给我们的人说话机会,那新和皇子和公主是两个怕事的,只说离得远并不清楚事情原由。孙世吉被打了五十军棍,刚从宫里抬出来,身上没几块好肉,现在昏迷不醒正迷迷糊糊说胡话呢。”
孙世吉,凡黎的得力副将之一。
秀黎是知道此人的,最是规矩稳重,到长度门不下马还与人起冲突这种事,若是王必她可能信七分,发生在孙世吉身上绝无可能。
王必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赵复那小子,仗着妹妹是宫里的宠妃才捞着这么个美差,不知道收敛还敢上蹿下跳,现在都欺负到咱们镇南军头上来了,狗娘养的。”
妹妹是宠妃……
秀黎摇头叹息:“陛下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多深,却是连个深宫妇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凡黎冷笑:“他这是敲打我呢,恨不得我也是个女儿家,借口女大当嫁把我的兵符也收走,催我去嫁人。”
发生这样的事,盘黎也恼怒,只是性子更谨慎些:“凡黎,小心隔墙有耳。”
“我在自己家还不能说两句实话?”
“凡黎!”
“知道了知道了,不说就是。”凡黎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言不发。
秀黎问:“可给孙世吉送了伤药过去?”
董其心道:“送过了,特地去城外将李军医请了来,孙世吉此番虽无性命之忧,只是脊骨受了大损,没个半年养不好,便是能下床走动了,恐怕也不能上阵杀敌了。”
“是我们淳于家连累了他。”秀黎又是一声叹息,继而问,“陛下都说了什么?”
“陛下发怒骂了一通,让个小公公来府里传话,说我们将军治下不严,宣他明日一早进宫说话,还有……”
“还有什么?”
董其心咬紧后牙,声音里的怒意愈发明显:“陛下还说,漯合二十部近来蠢蠢欲动,二皇子后日便要出发去东部,让小将军明日带上周恕、岑启几位副将一同进宫,与二皇子碰个头,做好交接,说是不希望看到慑东军中出现认人不认兵符的将士,要在出发前就绝了他们不该有的想法。”
王必恨声:“那些文官懂个屁的行军打仗,成天只知道红口白牙溜须拍马,二皇子的本事,当个副将都不够格,到他们嘴里就成天生将才了,陛下也是老昏了头了,竟让他领兵御敌,到时候若是……”被凡黎瞪了一眼,不敢继续往下说,别过头去自个儿生闷气。
盘黎拍了拍凡黎的肩膀:“先让他们回去歇着吧,具体怎么做明日你与秀黎从宫里出来再做定夺。”
凡黎头疼地挥挥手:“去吧。”众将还想说些什么,董其心摇头示意,便都将话咽回去,抱拳行礼后退了出去。
秀黎沉吟,须臾看向于越:“你亲自跑一趟,把周恕和岑启他们叫来,我在偏厅等着。”
于越应下,领着两个小兵去了。
月中旬,月亮圆满亮堂,秀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二哥,你派去林州的人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才走,少说也要三五天。”凡黎回她,等反应过来她问这话的意思,吓了一跳,“你真看上那个什么苍无了?”
秀黎不语。
他走到她旁边,抓着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你可想清楚了,那小子就一做生意的,常年四处奔波,你嫁了他要么跟着他劳累,要么在家里独守空房。现在兵符交出去了,陛下对你应该是放心的,嫁人的事咱们不急,多挑挑,反正你都十八了,不急这一时。”
秀黎鼓了鼓脸,纳闷道:“你不觉得他很适合做我夫君吗?”
“哪里适合?”凡黎气上加气,“你看他脸白得跟梨花瓣似的,哪有半点男子气概?和你站一起,哪个是夫君,哪个是娘子?”
盘黎哭笑不得:“苍公子只是肤色白了一些,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堪?”
秀黎瞄瞄二哥的脸:“我看他也没比你白多少,怎的,将来你娶亲,与我那二嫂子站一起,别人也分不清哪个是夫君,哪个是娘子?”
“你——”
“气多伤身,气够了抓紧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进宫面圣呢。”说着负手走了出去,领着青璃去了偏厅。
“大哥,你看她!”
盘黎目光随那抹水红的身影移动,眸色幽深:“秀黎说的没错,目前来说,苍公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凡黎何尝不知道,比起皇子和官家子弟,一个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最让皇帝放心:“就是要嫁个普通人,难道长临城中没有吗?那可是林州,还是乡下,秀黎在家骄纵惯了,嫁去那种地方,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我们淳于家,不知能在长临立足多久,说不定……林州虽远,却是个不错的落脚地。”
凡黎想反驳,可心里清楚大哥说的极有道理,于是舌尖一卷,把话咽回肚里。
☆、北陈旧事(四)
第二天一早,两兄妹并宿在府中的几位副将一同入宫。
盘黎起了大早,把人送出去,回书房看了两个时辰的书仍是心神不宁,索性放下书本,掀开琴上覆盖的隔尘布,抚了两曲,又盖上,干脆去门口候着。
在门口却见到两位意外的客人,他走下台阶,拱手行礼:“苍公子。”
苍无和他身后的青年也还了一礼,浅笑道:“今早在客栈门口,见秀黎姑娘与凡黎公子行色匆匆赶往皇宫,心里总有些不安,便过来看看。”
盘黎一怔,皇帝虽有意打压淳于家,但秀黎交出兵符不过几日,皇帝给的理由也足够充分,女大当嫁,额外还许了丰厚的恩赏,在长临城中,仍是备受圣上恩宠和器重的重臣名门。这苍公子来都城不到半月,怎会看见他们二人进宫就心有不安?
他不由问:“为何不安?”
苍无轻轻摇头:“我也不知,许是早上秀黎姑娘神色过于凝重,我多想了。”
秀黎素来不擅长隐藏情绪,被看出来倒也在情理之中:“既如此,入府坐着等吧,娘亲知道你来,定会欣喜的。”
“就在这里等吧,估计快回来了。”
“哪有让客人站在门外的道理。”盘黎还想再邀,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循声望去,果然见凡黎和秀黎一前一后快马而来。
昨天夜里那几位副将睡下后,于越与秀黎单独聊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一早他就“病”了,病得爬不起来,只能卧床养着,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是以他今日是没有进宫的。
两匹棕红战马在府门前及时勒住,秀黎先一步跳下马,仆从忙上前接过缰绳和马鞭,她阴着秀美的小脸,旁若无人地快步入府。盘黎正要开口叫她,她脚步一顿又出来了,径直走到苍无面前,一把抓住人家公子的手腕,硬把人拉进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