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难得的着急上火,但他又不是个会滥泄愤发火的人,只得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团团转。
他在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眼看天色渐暗,他脚下步子越来越急,不停地打转,白如容看书正看到动情处,跟着书中正上演的依依惜别之景哭了起来。三川生平最怕人掉眼泪,尤其是女人。他自己也在这转悠的有些头晕,捏了捏鼻梁子,道:“若是一会他回来了,你把他送回住着的酒楼去。”
白如容抽抽搭搭的应了一声。
三川是一刻不敢耽误寻他,从柳月楼到他们住的迎宾楼,一路上,他恨不得自己生了一圈眼睛,省的一路上扭头寻人扭的头都要断了。
他回到迎宾楼,见子承房间亮着光,顿时气血翻涌上来,就差掀了天灵盖冒烟了。他气急的推门进去,一肚子的火气刚到嘴边就噎住了。
屋里子承只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薄衫,怀里搂着个酒坛子,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床边,三川差点骂出口,忙关了房门再回去搀他。
子承抬了抬朦胧的醉眼,定了定神,见眼前是一片会动的绿布,口中喃喃:“三川啊……你来了——”
三川嫌弃的看着浑身酒气,脸上通红的子承,心里骂了无数句“混账小子”。
这混账小子,竟然还学会喝酒了!反了天了!
他在侧面用双手环在他胸前,将他整个人架着往上拖。这小子像是连骨头都喝醉了一样,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往上拖,他便往下滑,往左拖,他便往右倒,折腾了好大一会,三川忍无可忍,正打算松开环着子承的胳膊,这时一直在地上醉着的子承突然猛转身,一把揪住三川的领口,将他拽的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混账。”三川脱口而出。领口被子承死死攥着,抬起脸,眼前是清晰的,放大的子承的脸。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这张脸,就算是这样近的距离,依旧是无可挑剔的五官,他眉尾的那颗黑痣在灯火下添了几分迷醉的味道,他想,他可能是被这酒味熏昏了头才任由着这小子撒野。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是吗?”
“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对不对?”
“你是神仙,那你能知道我究竟在想什么吗?你不让我掺和,我就老老实实的不掺和,但是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早就知道我的什么死劫,你要带我找什么狗屁命定之人,要不然你用那么拙劣的理由能顺利的和我一起出来?”
“我想要变强三川,三川,我想你能事事将我计划在内,我想你能依赖我,我……我是不是个贪心又自大的人……”
三川看着眼前少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一直在打架,几乎是梦呓般的说出最后那句话,便眼一闭,头一栽,全身抽尽力气昏沉睡去。攥着三川领口的手也松了力气,三川浑然不顾皱皱巴巴的衣服,脑袋空了一会,站起来横抱起子承,将他在床上安置好:“沉了这么多,真的长大了。”他替子承掖了掖被角,抱起子承的酒坛子,吹灭了屋里的灯火,悄悄退了出去。
今夜月色正美,好风若水,四下一片寂静,白日里的热闹与繁华此刻都藏匿在夜色中沉睡,三川开着临街的窗。
他独来独往惯了,知道十来年前替广华道君救下这个孩子,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什么独来独往惯了,是还没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能让他乐意摆脱这种状态。他是仙,时间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个无法深刻体会的名词,而子承是人,时间在他身上的痕迹让他开始恐慌,他想尽自己所能的将他团团护住。从何时开始非要带着他不可?是他第一次做饭时笨拙又认真时?还是他亲手采了野花编了花环送给自己时?
过往的点滴小事此时都被放大了无数倍,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中回放。
此时,子承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他掀被起身,披了外衣坐在桌前,紧闭的窗扉泄进来些微月光。
今夜月色甚好。
第15章:念头
子承一早醒来推门出去,见三川正在门外徘徊。二人一怔,三川提着早点就抢先进来。径直往桌前坐下:“你以后不许再喝酒了听到没,我给你买了点早点,一会小二送上来热粥再吃。”
“对了还有,昨天我在回来的路上,又见到一个被‘白芍药’杀害的人,是个年轻的公子,听说叫白世才,一身黄色的锦袍子,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
子承想起会仙楼替自己和三川结账的那位白公子。想来那人便是白世才了。
果然,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三川有关。
三川心中自然是别扭,却也不可能一下子将所有事都放开讲给子承。
人太脆弱,子承像他命中的蜉蝣,生怕眨眼间就消逝。
正午时候,二人一并去了柳月楼找白如容。
“三川,事关你的生死,这绝不是小事,我们一定要搞清楚。”子承道。
“若是针对三川,为何与他最亲近的你却没事?”白如容看向子承。
三川皱起眉不悦的看着白如容。
子承听罢摸着下巴沉思。
“或许,三川也是被盯上的受害者。”子承目光深深,“他是想警告我。”
三川宽袖一挥,忙打乱他的思绪:“开玩笑!就你那二两肉,谁能盯上你?”
子承一挑眉,也不多做解释。
高调的发书信警告三川,残忍的杀害与三川有关的人,怎么看都像是恨毒了三川,与他亲近的金老板、白如容则收到信纸,则说明,他们只是媒介。
至于自己,许是对方绕了好大一个弯,为的就是告诉自己,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的性命,我欲取之。
难道又是因为自己一身的煞气,才给三川带来了如此劫难不成……
三川瞧出子承的异样,道:“那邪物既然只知道找金老板和白如容送信说明他并不知道我身边还带着个你,怎么说也是个消息闭塞的小妖怪,打着本神君的注意,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本神君是绝对不能忍的,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只是可恶啊,我们连根毛都没看见,就稀里糊涂的被盯上了,也不说说是我哪得罪他了。太作心了。”三川挠挠头道。
子承垂着眉眼,微弱摇曳的暖色灯火映出他满目黯然。
白如容回去了,三川嚷嚷着要去叫小二炒些小菜来当宵夜,他刚起身,子承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袖。
“老神仙,我……是不是……”他的眉眼在灯火微光中暗昧不明。
“说到底这些都是我们这些个神仙妖怪的事,与你本就无关啊。”
子承目光沉了下去,心也一道沉了下去,
最可恨的事就是自己的无力。他们神仙妖怪的事,他一介普通凡人,确实插不上一脚。
三川前脚出了门,子承后脚也出去了。
夜里长街寂寂,偶有几盏灯火亮在街边窗口。
夜风凉爽,穿进衣袍,吹起青丝吹不进闷闷的心口。
他踱步进城西的小河边,花灯节的热闹冷清了下来,河面上稀疏的残存着几盏莲花灯。
他蹲坐在河边,出神的凝视着如豆的灯火。
他小的时候大哥也曾带着他放过花灯,只是花灯入水后不久,大哥去给他买糖人吃,等他大哥的那段时间,一直照顾他的阿婆就不知怎的跌入河中,救上来时已经断气了。所以,他从那以后就不认为花灯可以带来吉祥。
当然后来他知道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已经没有什么能带来吉祥的了。
他正这么出神的望着,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一团黑影晃动,他目光寻过去,见那黑影慢慢的动了起来,借着月光依稀可辩出是个人形,那人形缓缓转过身,手中挑着一盏灯,子承看过去,竟是位贵公子模样的少年。
那人也看到了子承,挑着灯凑前了仔细打量。
他走到子承面前,弯下身子,将灯挑近子承的脸,子承也凑着灯火看清了少年的脸。
那少年生的很是可爱,眸子如明珠般闪亮,秀鼻高挺唇红面白,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子承,也许是灯火太近,子承有一瞬间觉得这少年的目光像是穿过重重时光终于尘埃落定,似有微光流动,生出无限眷恋。
他想了想,大概是少年天生一副深情的眉眼,加之灯火暧昧才显得更甚。
少年看了许久,轻轻一笑,脸颊上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靥,翻身坐在子承身边,将灯搁在面前的地上,扭头望着子承:“你介不介意我坐在这吧?”
“你已经坐下了。”
“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全然没有一丝尴尬,继续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子承。”子承甚至没有多加思索,就脱口答道。
少年笑意更浓了,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眸子里像是盛进了星河,子承舒展了眉头,想来是少年的笑容颇有治愈的功效。
“我叫傅思辉,‘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取其首尾二字……”他虽是笑着,念到这句时,唇齿间竟缠上了几分痴情。
子承心想他半夜来此,想来是为情为相思。
二人无言静坐着,夜实在深了,子承不愿等到酒楼关了门,还得麻烦小二半夜开门,就打算起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