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须幽抚须道:“如此看来,那幕后之手对你是步步紧逼,在后推波助澜使你毫不得空,根本无法跳出这局。”
随义八道:“老大哥是看出什么了?”
“倒也未完全看明白这局,只是,你一人身上便牵动了多股势力。其一,东门苍梧谢君临,他已登武林盟主之位,欠下梅山主一个人情。其二,女昭派叶素清,门中失火她以为被你所辱,如今元气大伤,不知何时才能重振旗鼓。其三,一直处于中立的少林山,佛门因还俗弟子席铁树蒙受污名,清水祖师受其之累不能得道圆满,你却将之杀死,此为后患。还有其四,先是好汉寨后是韩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朝廷,此事若不能善了,你在江湖中恐难有立足之地。”
随义八听得这一番话,心中不禁后怕。
莫须幽又道:“我说你便是太轻敌了,你看不上那梅山主,却深陷他之困局,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日,当怪你自己处事随意全然不去深思后果。”
随义八犹不肯信,还要辩驳:“你口中所说之人步步为营,心中有雄韬大略,怎么可能是那空有美貌而无是处的梅山主?除了玉门关那一战,我观他武功极差,又数次遇险,若非招揽了一些奇人异士,根本是徒有虚名的无能之辈。”
莫须幽大感失望,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他是无能之辈,那我且问你一问,他的四位坛主如何?武功才学是否在你之上?”
随义八道:“风、花、雪、月四位坛主,天残居听风坊,虽双腿残疾但擅用机关阵法乃是一位符咒师;花坛主居团花院,虽双目失明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乃算命卜卦风水师;雪坛主是我师兄,他与我同出一门,我自是知道他铸兵造器的本事;最后一位月坛主,居觅月小筑,擅医擅毒乃是一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岐黄师。他之四人各个身怀绝技,我自愧弗如。”
听完随义八的话,莫须幽不客气地笑话他:“便连人家的四个属下你都比不过,还敢小觑他人?”
随义八摸摸鼻子,略显尴尬。
莫须幽见随义八通情达理很是欣慰,继而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我看此人终将为祸江湖,他弃善从恶以致神功大成,如今功成名就,却又连挑南北两派立威,如今整个江湖皆被他玩弄于鼓掌。”
随义八道:“老大哥之意是他想当武林盟主?”
莫须幽摇头道:“恐怕欲壑难填,此人志不在此,或者说,不仅仅在此。他想成之大事,非你我二人所能想象。”
随义八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兄要我早作打算,原来他早知此人所行之事。”
莫须幽感怀道:“你师兄如今追随于他,你师兄弟二人日后难免一战,若你师父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伤心。”
“师父……”随义八想到师父之殷殷期盼,心下亦有所感怀,“便是这天下人都负尽师恩,我也……绝不让师父失望。”
莫须幽点点头,关切道:“如今你作何打算?”
“我既已知其中要害,当然要防范于未然。玉门关一战我已确定那人神功大成,江湖中难有与之匹敌之手。便是我强行突破流煞十式与之一战,苍生恐也倾覆。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我不信一人之善会死,也不信这世间有真正大恶之人。”
“是么,你不信?”
咸湿的海风突然从外涌进,门关倏地大开,一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但不过转瞬之间,那人影已到了门前。
随义八被那一句传音震得双目发晕,待看清来人,遂大惊失色。
莫须幽也难气定神闲,他一手扶在椅上支撑,勉强抬头去看来人。
“阁下是何人?”
“莫老头,我听说你在撰写一书,便来看看。”来人不答反道,手中一扇悠然展开。
“璇玑扇?”莫须幽见那人展开扇面,遂认出来他,“你便是美艳山山主?”
“是我。”来人傲慢无礼,手中扇突地一合,只见一人从门外滚了进来,战战兢兢地奉上一书。
莫须幽看清滚进来的是自己岛上的一位弟子,再看他奉上的那书便是自己所撰的《江湖群侠录》,遂惊得跳起来。
只见来人拿起那本书,在手中略略一翻,随即丢到脚边,说道:“狗屁不通。”
莫须幽见自己的宝贝被人如此糟蹋,赶忙弯腰去捡,然而他的手指才碰到那书页,一把火遂燃了起来,险些烧到他的手指,随义八在旁看见连忙过来拦救。只见那本厚厚的书籍顷刻间被烧成灰烬,莫须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从今日起,”只听头顶传来极其傲慢的话语,“你这书要重新写了。你可要好好地写,那些个阿猫阿狗的,难入我之法眼,你就不要浪费笔墨了。”
“你!”莫须幽气得吹胡子瞪眼,起身便要与之拼命,却又听那人道。
“让我想想。”那人以扇支额,半晌一击扇道,“你就从三日后的武林大会开始写起。”他缓缓倾身,目光直视莫须幽,“我之风姿,你可千万不要错写。”
莫须幽咬牙正要开骂,倏忽间,那人已去。
莫须幽:“……”
随义八:“……”
方才奉书的弟子:“……”
屋门被海风刮得砰砰作响。
过了许久,屋中才重新响起说话声。
“贤弟,为兄有满腔愤慨无处宣泄怎么办?”
随义八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老友人的肩,说道:“我也有,喝酒去?”
莫须幽点头。
旁边的弟子惊得连连叩首:“弟子知错,可那人实在可怕,弟子、弟子实在……”
莫须幽挥挥手:“罢了,你去唤人来摆酒宴,我要与贤弟一醉方休。”
“是,是,弟子遵命。”那弟子怕也是吓糊涂了,如蒙大赦般又滚了出去。
随义八:“……”
莫须幽:“……”
连门也“……”
夜晚,飘海亭中。
两人对坐饮酒。
喝到情深之处,莫须幽抱住随义八嚎啕大哭:“贤弟啊,凄苦啊,他入我海岛如入无人之境,他烧我书稿如烧茅厕手纸……呜呜呜呜……”
随义八拍着老人的背连声哄道:“老大哥你别伤心了,那书既是你自己写的,想必你还记得,再写一遍便是了。”
莫须幽哭得更大声了。
“凄苦啊,我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字字句句皆是我多少无眠之夜反复斟酌写下,我……呜呜呜呜……”
此时此刻,风中忽然飘起细细雨丝。
随义八抬头看雨,叹道:“应景。”
“凄苦啊……”莫须幽发现落雨,捶胸顿足之后,抬臂一挥,袖风扫过亭上匾额,遂以指代笔,用内力写下三字。
“凄雨亭。”
改完牌匾上的字之后,老人遂醉倒。
后来,莫须幽的新书《天下妖魔录》问世之后,有人看见书中有这样一段。
“美艳妖邪于千里之外闯岛烧书之后,从此天下再无飘海亭,只有凄雨飘飘凄雨亭,醉翁醉倒醉无停。”
随义八将醉倒的老友人背回屋舍后,便连夜离开了聚疯岛。
那人说三日后要召开武林大会,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不久前才刚尘埃落定选出了新盟主,又如何会接连召开,莫非要出什么大的变故?
随义八心中焦急,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若赶不上此次武林大会,恐又生出许多变数。若能趁各方英雄集结之际洗刷自己的冤屈也是极好。
但随义八又将事情想得简单了,当他风尘仆仆赶到洛阳城时,武林大会已经开始,主持之人便是新任盟主谢君临,数百众人中,随义八并未看见梅山主的身影,在座之中却有女昭派弟子,少林弟子,几乎随义八得罪过的人皆在其中,他顿生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谢君临闲话说完,便开始讲到重点,重点是今日召开武林大会的最终目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讨伐武林败类随义八。
说完主题之后,开始有人出来列举随义八的数宗罪行。
黑吃黑,杀孤瓢灭寨子。
贪图美色,烧女昭辱掌门。
硬闯美艳山,勒死席铁树,杀韩王,害琳琅楼主。
诸多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便连当事人随义八听了,都觉得此大奸大恶之人,其罪当诛不可饶恕。
果然,众江湖人听完随义八所犯累累罪行,顿时都炸开了锅,有不可置信者,有半信半疑者,自然也有义愤填膺者,有隔岸观火者,更有喊打喊杀者。
总之,这些人听到这些事便如自己是当事人一般激动。
随义八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出场才比较帅气时,身边突然空出来一个大圈。
随义八:“……”
谢君临谢盟主:“咳。”
女昭派弟子:“是那无耻之徒!”
少林小沙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众侠士:“……”
众路人:“……”
一片尴尬的沉默过后,随义八拔出柴刀。
身边的空地立时更大了一倍。
盟主谢君临在台上喊道:“随老弟,你我相识一场,有什么事好好说,千万不要砸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