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山主见此情景微微一笑,以扇柄在那凝固的血痕上暧昧游弋。
“身负流煞刀功法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倒是让我开了眼界。”说着,露出一个惋惜的神色,“可惜了,若无鲜血助兴,你这皮糙肉厚的东西,岂不让本山主倒尽胃口?”
随义八听他羞辱自己,亦不甘示弱反击:“你说的不错,本大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乃纯正不掺水的糙老爷们,哪里是山主这般弱不禁风的人可比?我这一身腱子肉不管何处拿出来都会让你自惭形秽,识相的话赶紧放了老子!”
梅山主冷笑一声,璇玑扇在随义八的肚上猛地一击,随义八只觉得那力道使自己呼吸一滞,却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又听那梅山主在自己的上方说道:“随大侠既是这般自信,那本山主可要好好与你比较一番了。”说罢,便见他将璇玑扇掷开,伸手去解身上的衣物,绣着金丝寒梅的玄色衣袍缓缓自他肩头滑落。
随义八犹不在怕,挑衅地盯着他,口中道:“你且放马来比,我若输你一分,便叫你一声爷爷!”
梅山主见随义八如此不知死活,心中渐渐生出一丝征服欲来,此人果真是桀骜不驯,能亲手将之傲气顿挫,将之□□至极,实在是妙不可言。
随义八见梅山主脱了外袍又去解下衣,情不自禁盯着他手指所到之处看。这梅山主貌美如此,竟还有这等体魄,本来对自己信心满满的随义八突然有些心慌,他想喊停,可刚才放出的狠话犹言在耳。
只见梅山主脱了一身衣物后,从上方压下来,在随义八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随义八果然被激怒,然而抬起的掌软绵无力,竟一分内力也施展不出,他这才有了一丝后怕之心。
眼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义八突然又想起这是他的梦,便是他的梦,只要像往常那般从梦境中挣扎醒来,噩梦便可结束。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可随义八挣扎了半天,这梦境仍然在继续。若不是四肢沉重毫无痛觉,随义八都要以为这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了。可这梦境又不同于往日,往日分明是自己饥不择食想要将人拆吃入腹,如今梦境逆转,竟是那人反客为主,将自己里里外外择个干净。往日若隐若现的朦胧情境,在此梦境中竟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随义八被这噩梦折磨到了天光大亮,他想着这梦总算该醒了吧,却又筋疲力尽,陷入了沉睡之中。
梅山主见他昏睡,便起身穿衣,神情颇为餍足。
若非躺尸散药效将尽,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但情之一事,过满则溢,于他号令武林颠覆苍生无益,人既已辱过,便不再留恋一分,梅山主抬起一手,内力凝聚,地上的璇玑扇倏然被无形气力抓到他手中,只见扇面一展,一道杀气破空而去,睡梦之中的随义八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半晌,再无动静。
一室的旖旎情意顿时消失殆尽,惟剩下无边际的肃然杀意。
那梅山主欲上前探其生死,突然听闻门外有人来禀报。
“山主,雪坛主一早便在楼外等候,说是有急事要面见山主。”
也罢,梅山主缓缓收了璇玑扇,他要杀的人从来没有侥幸活下来的,比如当年王家村的人,比如好汉寨的孤瓢,比如韩王,再比如,这个随义八。
冷然瞥了一眼那具尸体,梅山主执扇离去。
出得楼外,见到白芷霜满头落雪,想是站了半夜。他这位雪坛主在铸兵术上颇具才能,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将他收归山中,更不会在功成之时去替他重创南派七拳门,还废了上官无伤一身武功。他之所为,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效果倒也未曾令他失望,如今白芷霜对他可谓忠心耿耿。
“山主。”白芷霜好不容易看见山主出来,连忙恭敬拜道。
梅山主对自己这个得力干将自然有几分和颜悦色,只听他道:“有何事这般情急,竟让你在此受冻?”
白芷霜心知自己所出之言不合乎身份,但还是拼尽一搏。
只听他道:“听闻是山主命人将我师弟带走?”
梅山主听他提起随义八,不由瞥了一眼琳琅楼,他悠然展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扇柄上的坠子,口中道:“是又如何?雪坛主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
白芷霜闻言一惊,忙道:“属下不敢。只是,我之故人仅剩下师弟一人,求山主手下留情,饶他一条性命。”
梅山主道:“他死了。”
白芷霜猛然抬头:“什么?”
梅山主的璇玑扇朝琳琅楼中一指,弯着嘴角道:“你既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去替他收尸吧。”
语罢,摇扇踏雪而去。
白芷霜脸色煞白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待那身影消失不见,他回过神来,慌忙抬步朝琳琅楼中走去。
云香池边偌大的床榻上歪躺着一人,衣衫不整,伤痕累累,一口血污吐在枕上,看那模样,似乎方才气绝。
一句“师弟”哽在喉中,白芷霜俯靠在床沿上,颤巍巍地伸手去探随义八的鼻息。
探得鼻息已是气绝身亡,白芷霜终是喊出一声“师弟”,随后便趴在他的尸身上无声流泪。
他曾答应过师父会好好照顾师弟,可如今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师弟死在自己面前,便如当初师父心病难医,在他师兄弟二人面前郁郁闭目,当初的无力在此刻袭上心头,早已历经过生死的白芷霜捂眼悲恸。
这一生实在漫长,爱而不得,无亲无故,他终识孤寡滋味。
白芷霜没有消沉太久,他从悲痛之中缓过劲来,脱下自己的外袍替师弟盖上,他失去右臂,无法抱起师弟沉重的尸体,只能将之扛在肩上。离开琳琅楼,他将师弟带回摘雪居。
后院中,白芷霜独自拿着铁锹一铲一铲地挖出一个坑来,将师弟的尸体放入坑中后,白芷霜垂首看了许久,终是将黄土掩上。
直到立了碑,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一只纸鸢腾空而去。
团花院中栽种奇花无数,这美艳山山顶终年落雪,除了寒梅别的花木都无法成活,偏偏这一方院落是个例外。
梅山主平日无事也喜欢来此花木间休憩,加上簪花神算华不染吹得一曲好箫声,在终日算无遗策之下也能偷得半日浮生。
那纸鸢飞到园中来时,华不染正吹着一曲《普庵咒》,园中花木幽深,蚊虫自然也多,普庵咒素有普安十方、蚊蚋不生之能,山主在花下小憩,华不染自然要替他驱除虫蚁。
在这幽幽箫声中,那纸鸢振翅而来,落在华不染的萧管上。
箫声止,华不染侧首对花下的人说道:“山主,白芷霜将人埋在了摘雪居后院,碑也立了。”
“嗯。”那人神情丝毫未动,只淡淡应了这句,仿若白芷霜只是埋了只阿猫阿狗。
华不染道:“山主大费周章设局,我以为那人对你有一丝特别。”
梅山主轻声哼笑一声,似乎对华不染的话感到可笑。
华不染话锋一转:“不过,得罪于你之人万万千,你也只对他先辱后杀,应算是特别。”
还不等梅山主开口,一个声音突然插话。
“我听说昨夜你与他共度一夜良宵。”
华不染听出来人是贺兰缁,也是,此人自上山后便一直住在他的团花院中,此刻会出现在此也不意外,他一来便质问山主的私事,想来传言不虚,山主与他确有旧情。
贺兰缁见那人不应他,也未曾睁眼看他一眼,心中顿生怒意,便朝华不染道:“花坛主,素闻你之箫声悲凉壮阔,天下无人能及,不知今日贺兰能否有幸与你合奏一曲?”
华不染是个耳根软的,最听不得别人赞誉他,那贺兰缁一番话叫他心旷神怡,立时应承:“贺兰寺主谬赞了,听闻你寒山寺徒皆擅音律,今日有缘,便奏一曲《良宵》如何?”
“良宵?”贺兰缁似想到什么,那二字在舌尖轻轻一转,深深睇了一眼花下闭目之人,点头道,“好。”
话音落,他取下背在身后的琵琶,坐在一旁,转轴拨弦,凿凿琴音铮铮然,一曲《良宵》跃指弹出。
那华不染静心聆听片刻,举萧和之。
团花院中琴箫和鸣,曲调欢快怡情,美妙之中却有一丝怅然悲凉,幽幽呜咽,婉转若虚幻。
曲罢,华不染久久沉浸其中,却听贺兰缁在旁幽幽念道:“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念完诗,贺兰缁抱着琵琶垂首低语:“你我师出同门,少艾相慕彼此心悦,当初虽是我先失约于你,可在你的雄图霸业中,又可曾有我一席之地?过去你我两情相悦尚且不曾有肌肤之亲,如今你竟与那人一夜良宵,你可对得我?”
听到他一番幽怨,花下之人蓦地嗤笑出声,起身掠至他身前,以指勾起他下颌,说道:“你有幸活着,他死了,如此你还嫉妒他?”
“当然嫉妒。”贺兰缁撇开脸,“我一直以为你约战玉门关是对我余情未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费尽心机布局是为了擒住他。玉门关一战不过是为了引他入瓮,或者说,不论是玉门关还是瓮江,只要他去了,便都入了你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