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延山吸了口气,似乎想开门见山,但被妻子象征着“委婉”的手掌挡住了话。云离盯着梅子的眼睛,只得耐心等她回过气。从脸色来看,梅子和延山都显得焦急,可梅子开口却拖拖沓沓,云离一时也看不透对方包着含着的事的轻缓。
良久,梅子道:“邻里之间,按理说应该如同亲人,凡事不推脱辞就对不对?”
云离哪有时间想对不对,只好道:“呃,对。”
梅子道:“可大家不比小家,小家的人要活命,很多事情尽不了全力对不对?就算尽了全力,小家的力量毕竟有限,掏了自己去管别人,也不见得能把事情处理好对不对?”
云离:“……对。”
梅子见亲弟弟似的抓住云离:“云公子,你是咱们修竹的救星,多救个人不成问题,对不……”
云离打断她:“程伯伯程奶奶不好了?”
梅子噎住。
延山忙道:“程叔程婶不好了,邻里凑钱请了医生,可诊不出问题。大家说那两位的时辰多半到了,我们想着……想云珏出点银子,把老人家的事情办得风光点。”
梅子呸道:“浑说!云公子是仙家弟子,保准有主意医好程叔程婶。”
许真做事敏快,在梅子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备好了马车。
单听延山、梅子描述,云离也不知道程老夫妇的症状该归医巫仙鬼哪块管,想到筠瑶在凡人草药方面懂得比自己多,云离转身回去想把筠瑶叫上。不等人请,筠瑶已经点捡了些药材,打包系在腕上出来了。
众人到时,程老夫妇床边围了不少人,都是瘟疫时受老人家接济过的。
程老夫妇病在了同一时候,可两位老人面上安和,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神情,一点都不似身上有疾。
筠瑶上去诊断,得出的结论和医师们一样:程老夫妇身体康健。问老人哪里不舒服,老人摇头说没有,只道两人在前天晚上做了同一个梦,梦见有神仙招呼他们上路。程氏絮叨着这辈子经历过的大事小事,除了不时回应他的程老,在场的没一个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程氏撑起来坐着,笑着环顾,吐字终于清楚了:“我还梦见乞儿他爹了。”
提及苏求光,空气霎时凝重下来。
程氏道:“求光说他不怪大家,还要感谢大家对乞儿的照顾。大家夜里也可以安心了。”
有人道:“话说,自苏瞳入京,至今都没有他的消息。”
程氏脸上笑容更盛:“求光说他去找过乞儿,看到乞儿在京城当了大官,留在皇上身边做事呢。”
此情此景,众人又悲又喜。
云离心想,照乜沧的那种折腾,苏求光的魂魄保不保得住还存疑,程氏竟说苏求光给她托梦。还有,若苏求光魂魄犹在,确来托梦,为何不将当时的事情告知众人?云离只当程氏的梦实为虚境,与苏瞳父亲并无关联。至于京城为官那节,兴许是程老夫妇自己对苏瞳的期许,是真是假不再重要。
程氏叹了声:“我们可能等不到乞儿回来了。”
第五十章
待暑热的尾巴过了,蜀州的秋天才真真切切到来。
夜里寒凉,云离闭着眼想把垮下去的被子提上来,不料心弦一动,惊醒了再也睡不着。身体里有股气息在游荡,感觉像是要敲碎骨头、撕破血肉逸散出去。这感觉虽说强烈但又算不上痛苦,只图把云离拽起来带到什么地方去。
半夜的脑子大概没白天灵光,云离纳闷了半天,才意识到这说明现在有人接近了程老夫妇的身体。
两位老人走得十分安详,唯一让人遗憾的是信稍得太慢,程老夫妇挂念着的苏瞳没能及时赶回来。云离绕了一道封印在他们身上,融入一丝元神以保尸体暂时不腐,好等苏瞳见两位最后一面。
元神与主人相通,现在定是有谁离得太近了,封印才会将如此强烈的波动传给云离。
但这么晚了,有谁会进程老夫妇的屋子?
云离拍了拍“破剑”,这回反应是有了,可“破剑”白天刚耗了灵气来修复剑身,现下精疲力竭,就算勉强能飞,载上一个人肯定不行。无奈,云离只得运起自己的仙力,踩了云赶往程老夫妇家中。
两位老人的邻居都是农人,可这时他们屋子周围却拴了好几匹健壮的大马。马匹鞍辔俱全,鬃毛净顺,显是贵户人家的。云离放轻了脚步,马匹却仍察觉出了异动,或是打响鼻或是蹬腿拨草。
“谁?”
一粗壮的人声劈出树丛。
原来有人在外面看守。
他没问“什么人?”,倒有人先跳出来问他是谁。云离打量着不远处才从梦里爬起来的黑影,镇静道:“过路的。”
随着那人渐渐走近,他的面孔清晰起来:“大半夜过路,起夜?”那人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我说你这人也是,起夜就起夜,跑老人家屋子后头干什么?屋里刚走了两位,你不害怕,也该知道老人家需要清净。”
听那人的语气,再联系周围这一圈精良的马,云离心知对方不是趁户门无主来夜盗的小贼,微微放松了些。对方说他是起夜来的,云离听着怪诡异,但只能怪自己找的借口太蹩脚,也懒得再编,索性暂不开口。
那人叹道:“算了算了,今儿个睡草丛,能舒坦到哪儿去?你不搅扰我,没死绝的蚊子也能把我叮醒。你别是梦游来的,看得清夜路不?反正我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你要是走迷了的话,我点把火送你回去啊。”
听对方京味浓重的口音,云离猛地反应过来:“先生是京城来的?送苏……苏公子回蜀州?”
那人抱起后脑勺:“不然呢。你家像是在附近吧,难道不知道苏公子最近回来?这行程嘛,也不是人能说准的,大半夜才到很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云离撇开那京吏,径直往程老夫妇屋里走。
京吏拉住他,不悦道:“我守门,你冲进去,我怎么交代?!”
云离:“你进去报。”
京吏不明白一个“起夜”的怎生突然要进去见人,疑道:“报?报什么?你叫什么名儿?”
“云离。”
京吏皱了皱眉:“这名儿耳熟。”云离也不去想一个京吏是从哪听到的自己的名字,只连着催他去通知一声。这京吏脾性算好的,拗了半天,理理睡皱的衣服,进屋报去了。没过多久,京吏张着笑脸出来了,无声地拍掌道:“我可算想起来你是谁了。”
云离见人心切,他看那京吏一脸乐呵,便当是苏瞳知道是他后要他进去。云离刚走了两步,京吏却错身拦路道:“云公子,这回是苏公子不让进,你可怪不得我了。”云离心下一乱,眼中发寒道:“你说清楚了吗?”
京吏陡然产生对方要杀人的错觉,赶紧为自己辩道:“你是谁、要做什么,我说得明明白白。”
云离:“里边的是哪个苏公子?!”
京吏怔道:“呃,苏珏归苏公子。你还认得什么苏公子不成?”
对方把名字都说出来了,也容不得他再质疑两人说的是不是一个苏瞳。云离怎么想都是堵,双手下意识握成了拳:“他说什么了?”
京吏莫名后退半步,道:“他说、他说他现在不想见外人……云公子,对苏公子而言,这家的老先生老太太是把他从小带到大的亲人,失亲之痛如……如……呃,总之云公子你得理解理解。”
云离:“……”
京吏看他是要炸,又连退五步。
云离把拴在桩上的几匹马用眼睛挨个剐了一遍:“里面还有谁?”京吏汇报上级似的,站直了几分:“和苏公子一样,都是新晋的书生,皇上近旁做事的。哦,对,那几位是文武举上去的,皇上把他们交给苏公子带来着。”
云离:“给他带?”
京吏道:“苏公子的来路奇、如今的位子奇、做的事也奇。我们只知道他是尉迟国师举荐入京的,皇上觉得他不错,就把他留在宫里了。皇上时不时赐给他各种牌子,让他在各个部门办事,可就是不给个有名有号的官职。我们都说皇上看得起苏公子,就是太看得起了,所以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放他……你想想,皇上他把文武科的人都给苏公子带了,太能证明他看重苏公子了。”
云离:“我在这儿等他。”
京吏劝道:“你还是算了。苏公子守一阵子就得走,出来就要上马,你也和他说不上话。”
“……”
京吏道:“你不知道,皇上现在让他领了文武科的小书生到处跑,那不是一般的忙。回蜀州,都是他请了三次才得了准允的。喏,还有四天,苏公子就得赶到沙州,沙州太守到时候会在那儿等着。时间,时间呐,修竹到沙州,四天、四天呐。”
云离:“到处走做什么?”
京吏道:“皇上开新科、选新人,想让这些公子走南闯北历练历练,够得到他的期许……哈哈,我就倒霉了,一个人要照顾那几位的衣食住行。”眼见云离抬步又要走,京吏压住他肩膀道:“我说,苏公子想静静,你就让他静静嘛。你到底是他什么人,又为何现在非见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