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慕白用力将琉璃刃抽出,带出一泓黑色的鬼妖的血,镰刀一般,划破众星摧残的夜空。
丹眼一破,泪丹便也顺理成章地飞了出来,鬼妖周身刺眼的血光渐渐消散,法力尽失。
须臾之间,凶残的斗场沉寂下来,仿佛有人罩了一团黑色幕布,将周遭所有声音都吸了去。
鬼妖呕出一滩黑色的血,元气大损。
“不可能.......我不可能败的......你,究竟是谁?”
他伏在地上问,声音虚弱。
邵慕白将段无迹扶起来,见他没什么大碍,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回答那鬼妖的问题:“捉鬼师。”
鬼妖嗤笑一声,“什么捉鬼师?我可从未听过!哪里有什么捉鬼师!”
邵慕白道:“现在开始就听过了。”
打斗过后的战场一片狼藉,院里除了那口水井,其他一切物件,小到簸箕笤帚,大到柴火水缸,都破的破倒的倒,乱七八糟。
而那些东倒西歪的宛姜人,也渐渐爬了起来,惊恐又不知所措,道:
“真,真的有鬼妖吗?”
其中一个胆大的问。
在看到二人不断在半空跟一团空气缠斗,他们终于如大梦初醒般,生了相信他们的念头。
“方才的只是海风,哪里有什么鬼妖!你们莫被这二人骗了!”
钦差爬起来之后,摸了摸已经不知飞到何处的官帽,大吼大叫着垂死挣扎。
邵慕白冷冷看他一眼,道:“你们不相信,我说再多也无用。”他取出无血骨簪,“那么,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他将簪子别到鬼妖发间——本来泪丹离体,鬼妖因为怨气太重,也是会渐渐现出形态的。只是这要等一些时候,现在千钧一发,自然要选一个快速的法子。
无血骨簪刚插上去,瞬息之间,鬼妖身上就生了隐隐白光,时明时暗,片刻之后,那白光越来越强,逐步汇聚成一团物体,耀眼光晕散去之后,那瘫坐在地上的鬼妖终于现身。
“喝!”
众人哗然。
“还真的有鬼妖啊!”
“那之前咱们岂不是错怪人家了?人家真的是捉鬼师!”
“这样说来,那钦差大人和天师岂不是......”
人们纷纷醒悟过来,调转脑袋望向角落里狼狈为奸的二人。疑惑、恐惧、愤怒,种种情绪都堆积在心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宛姜人唯他们马首是瞻,现在陡然要指证他们是骗子,尚且不能完全切换这个心态。
钦差见他们迟迟未有动作,便觉得尚有挣扎的余地,于是站起身高喊:
“今日咱们都见着了鬼,即便这个鬼就是这二人嘴里所说的鬼妖,那也不能证明,宛姜婴孩的惨死,是拜这鬼妖所赐。这起迷案惊动了整个临沧,上有皇上,下有天师,皆说死婴是妇人顽疾所致,尔等信不过本官,信不过天师,还信不过皇上么!”
邵慕白冷笑,既然这狗官不见棺材不掉泪,那他也费不着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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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洁癖
“今日咱们都见着了鬼,即便这个鬼就是这二人嘴里所说的鬼妖,那也不能证明,宛姜婴孩的惨死,是拜这鬼妖所赐。这起迷案惊动了整个临沧,上有皇上,下有天师,皆说死婴是妇人顽疾所致,尔等信不过本官,信不过天师,还信不过皇上么!”
于是他上前一步,停至钦差跟前,道:“大人,不是在下非要跟你过不去。你下次误传皇上的话,最好还是带个什么凭证,否则天高皇帝远,咱们怎么知道皇上的意思?万一你假传圣旨,心存歹念,咱们下头的人,岂不是就错信奸臣了?”
钦差气得蹦了起来,“放肆!你,你敢辱骂本官是奸臣?”
“我说的是假传圣旨之人,大人何以要自己找鞋穿?”
“你!本官不与你做口舌之争!”
钦差气结,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往前一步,看向一众百姓。
“如今张家婴孩尚未降世,不能说明此案的幕后黑手就是鬼妖,若那孩子能够平安降世,本官无话可说!”
众人想想也是,鬼妖虽然厉害,但也不能直接跟死婴一案挂钩。
在那钦差的辩驳之下,众人便也都屏息以待,听着产房里的动静。只听得里面传来焦灼的一声尖叫:
“——孩子太大了,孕妇又虚又弱,这怕是要难产啊!”
“这可如何是好,张家娘子就这么一个盼头!保大还是保小啊!”
这话一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自然,除了钦差和那道士,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不敢出。
而那倚在水井旁边,一语不发的鬼妖听了,却出奇地有了反应。他倚靠着水井的口子,徐徐道:
“断然是要保大人了,孩子算什么......”
他并非是要说给谁听,只暗暗对着自己呢喃,似是感慨。
与他预测的一样,众人也纷纷说要保大人。
却不料,门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保孩子......就算是我死了,也要保孩子......跟他说,娘亲爱他,爹爹爱他。”
闻言,众人皆是一愕,纷纷心疼张家娘子被痛昏了头,连自家性命都不要了。
这想法当即被产婆遏止,“这可使不得!万一是女孩儿,可延续不了张家香火!”
张家娘子却是早就想好了一般:
“他是我的命,他没了,我也是活不成的......男孩儿女孩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气若游丝,显然没气力生产了,但这话却如高山上的磐石那般坚定,无人可以撼动。
这话传到鬼妖耳中,阴鸷的脸色陡然一僵,不可置信地朝声源望去,眸子颤动,迟迟未有说话。
咯咯......
段无迹的拳头咯咯作响,似有什么情绪要夺体而出。他猛然冲到窗边拍了拍,冲里面吼道:
“产婆,大人孩子必须都保住,否则我就杀了你们陪葬!”
邵慕白鲜少见他如此失控,于是上前将他圈住,把人往后拉了拉,低声劝道:“无迹,现在唯一能帮忙的只有产婆,我们别乱了她们的心神。”
段无迹却不理他,兀自朝里面大吼:“产婆!听见没有!必须给我保住!”
他耳朵都嚷红了,一双眼睛瞪圆了,眼珠子颤个不停,颇像被遗弃在路边的狗崽。
这表情是不常见的,因为段无迹平日都端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谁见了都要退后三步。哪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邵慕白环着他,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企图这样安慰他一些。
许久之后,段无迹才告诉他,魔教的少主,本该有三个的。除了段如风,段无迹,本该要有一个活泼灵动的小女孩。
那时,段无迹尚只六岁,知道自己即将要有妹妹之后,每日都开心且期待。他甚至拖段如风在外出办事时,帮他带了一只红色的带着小花的拨浪鼓,用他平日省下来的零用钱。他说:“妹妹喜欢。”
但上天却是吝啬于给他这份欢喜,在生产的那日,母亲难产了。几个稳婆在屋子里手忙脚乱,段无迹同哥哥一块被拦在外面,说男子不能进产房。
从下午生到晚上,母亲刚开始凄厉的尖叫,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口申口今。段无迹攥着手里的拨浪鼓,趁人不注意跑了进去。那时,母亲的意识已经恍惚,眼睛分明睁着,却没有半分神态。稳婆统统退了出去,跪在段庄面前大喊“饶命”,说什么,妹妹太大了生不出来,她们已经尽力了。
寂静的产房里只有母亲若有似无的呼吸,段无迹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说:
“妹妹,你出来吧,哥哥给你买了礼物。”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以为是妹妹不想出来,才弄得母亲这么累,所以他不间断地在肚子上方摇拨浪鼓,鼓声清脆动听,却是送人西去的丧钟。
没过多久,母亲就和妹妹双双身亡了。一个失血过多而死,一个,因为活活在肚子里闷死。
产婆收拾房间的时候,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送。期间一个产婆手下不稳,经过段无迹时翻了盆子,血水便倒了段无迹一身。他知道,那是他的娘亲和妹妹。
那之后,段无迹开始有了洁癖。因为他总觉得身上不干净,有腥味。段庄和段如风都明白缘由,便由着他去,将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用滚水煮过,连院子里的假山也每日清洗。这样,段无迹才勉强能睡个好觉,不被噩梦惊扰。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在张氏生产的当下,段无迹自然一个字都没说,邵慕白看出他有心事,便前去宽慰,待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邵慕白便冲里面高声喊:
“张夫人,还请你一定要拼着这口气,不可放弃。这孩子现在无依无靠,只有你这娘亲,若你撒手人寰,他往后的日子如何过活?没了爹的孩子可怜,既没了爹又没了娘的孩子更可怜。你若就将孩子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九泉之下,你如何跟你夫君交代呢?”
这话有理,且正是往张娘子的最痛处扎去,旁边的婆子们也纷纷相劝,让她一定挺住,不可松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