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着火焰蹲下,朝周围照了照,果然,在积灰的地板上,留着两串脚印,一大一小,一直朝内院延伸过去。
他终于确定,段无迹和丫头就在里面!
但,为何他方才喊了那样久,却没人应他?
正疑惑时,身旁陡然飞来一只蝴蝶,雪白的颜色,停在他眼前。邵慕白觉得奇怪,这破庙偏僻阴暗,毫无生机,除了蜘蛛就只有一些喜暗的虫蛇,怎会有蝴蝶?
那蝴蝶在他眼前停顿了一会儿,便扑腾着朝脚印的方向飞去,似在给他引路。
于是再未停留,随着蝴蝶飞去的方向快步跟上。
后院空旷,视野辽阔,没有前堂四处乱陈的杂物,只是铺天盖地的野草,以及与时节极不相符的枯黄落叶。比起院子,这儿更像一处荒郊野岭,年久失修,毫无人烟。
邵慕白整颗心都悬了起来,这地方又脏又乱,阴暗潮湿,段无迹铁定是不会踏进的。而那两串脚印虽在后院入口的地方没了,但也千真万确是朝这里延伸的。也就是说,段无迹即便没有往里走,也断然在这周围。
“无迹——你在哪儿!段无迹————”
他跟着蝴蝶一路前行,约莫走了一炷香,途中他不断呼唤段无迹,没有回声。
少顷,那蝴蝶将他带到了小路尽头,尽头并非死路,反而却立着另一座庙宇。邵慕白觉得奇怪,这座庙跟之前那座相距并不远,之前那个破烂不堪,佛像的面孔都被风雨侵蚀,看不清轮廓。这这座庙宇却干净整洁,虽然大门紧闭,但门柱石阶上了无灰尘,十分洁净。
唯一奇怪的是,他推门而入时,原本坐落着佛像的地方却空空荡荡,俨然无物。更诡异的是,那块地皮上还有深深的一大块痕迹,显然佛像在此已经放置了许久,最近才挪动地方的。
越看越觉着不对劲,邵慕白屏息,敛眉,熄了掌中火焰,取出阴阳琉璃扇啪的一下打开,仔细听着周围的变化。
嚓......嚓......
鞋底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似在心头踩了几个脚印。
段无迹和丫头无缘无故消失,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还是说......根本不是人?
正当邵慕白在这庙里毫无头绪时,只听角落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是他寻找多时的声音:
邵慕白先是一愣,接着狂喜,飞快朝那声音奔去。
“无迹!是你吗?”
他将掌心的火源照过去,眼前所见,却让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段无迹整个人都蜷在角落里,手攥着膝盖,骄傲不再,凌厉不再。只仿佛被抛弃在深山野岭的幼狼,孤独可怜。他不顾脏乱地背抵墙角,几乎嵌进墙中,挣扎间隐约听到抽气声。
“无迹,是我,我是邵慕白啊......你怎么了?”
邵慕白加大了火焰的亮度,蹲在他身前,一颗心如挂在断崖上,危危高悬。
只见段无迹低着头,头发披散,发绳已经不见了踪影,很是狼狈。
“邵,邵慕白......”
这一声呼唤,轻微,脆弱,灰尘一般。
邵慕白觉着心头被剜去一片,再不管什么洁癖不洁癖了,一下子握住他的肩将人拉近。
“无迹!究竟怎么了?”
段无迹周身冰冷,仿佛在冰窖中浸泡了三天三夜,连骨头都是冷的。苍白的手慢慢抬起,攥着邵慕白胸前的衣襟,指尖泛白。
“带我走......”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然而这个抬头,却仿佛一把锋利尖刀,迎头带血刺穿邵慕白的心——那双如雪莲的清冷眸子,如今紧紧闭着,光亮不再,留下的只有两道血淋淋的血泪,干涸在那张精致的脸颊。
刺眼。
“无心鬼”这一卷就结束了,感觉坚持看完的大家都特别不容易,比心心~
小儿鬼
第55章 秘密神仙(一)
段无迹看不见了。
不过,比起目不能视,更糟糕的是,他会时不时留下血泪。有时他抱膝盖缩在床头,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想跟邵慕白说两句话,那血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让他提起的情绪又沉了下去。
没有办法,邵慕白便在他眼睛上方缠了一条布带,雪白的颜色,让段无迹察觉不到流血,又能让他立马瞧见。
他每日悉心照顾,几日之后,段无迹的情绪才终于慢慢平复,不像刚回来那样阴晴不定。
“你不问么?”
段无迹坐在桌边,两手撑在板凳上,微微缩着脖子,因为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他习惯性地低着头——极其没有安全感。
大概没有人想过,不可一世的平教少主会露出这样的姿态。
“问什么?”邵慕白在他身旁坐下,温柔地说。
段无迹抿唇,从白绫中显现的细眉紧蹙在一团,似乎不愿提起,“那晚的事。”
邵慕白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道:“我的确很想知道,但是如果说起来会让你难过,我宁可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是吗......”
“无迹,你知道我从不对你说谎。那天我害怕极了,我生怕你出什么事,生怕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我很庆幸。”
段无迹动了动嘴角,“但是我瞎了。”
邵慕白看着他,即便对方不能与他对视,他也一如既往地看着,仿佛眼前柔情都在这目光里。
“眼睛我们可以想办法治,只要你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什么都不怕。”
眼前的白绫被烫了一个洞,红色的液体逐渐蔓延,从一个小小的针眼,渐渐扩大成濡湿的一团。
段无迹拇指的指甲死抠着食指侧部的细肉,几乎抠穿肌理,“我怕我一直看不见。”
邵慕白往他那边挪了挪,企图给他一些踏实感。“无迹。你忘了我是谁啦?我可是捉鬼师,会的法术两只手都数不清,而且我上头的老板可是冥君,有什么事是我办不成的?你的眼睛病得蹊跷,那座破庙也生得蹊跷。大夫开的药先吃着,你若嫌苦,咱们就先歇一歇,别吃了。大不了我跑一趟冥界,问冥君要个说法。放心,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锁必然有解,总会有办法的。一切有我呢,别担心。”
花瓶里的荷角亭亭玉立,还未到它盛开的时候,只是尖端有一点泛红,似胭脂一般,在空气中散着些许清香。二人之间只剩一丝空隙。
无言,却胜有言。
“我饿了。”
许久许久,周身紧绷的人终于放松下来,死抠着掌心的指甲也渐渐舒开。
邵慕白听了可劲儿高兴,段无迹能主动提要求,而不是把自己封锁起来颓废成活死人,情况还是很乐观的。
于是腾地起身,笑道:“我去叫小二炒两个菜,你想吃什么?辛辣的还是清淡的?”
段无迹难为情地抠着衣袖,自然,他的衣袖太大,这份难为情也只他自己知道。
“我想吃面。”顿了顿,又道,“你做的。”
若方才邵慕白心里只是欢欣雀跃的话,现下便是炸开了漫天烟花了。
看看,在他家小魔头这么挫败这么难过的时候,其他什么都不想吃,独独钟爱他煮的面条。
这还不是爱?
这能不是爱?!
“你,你先稍等啊!我马上就来!”
语罢,一面大笑一面跑走了。
饶是段无迹看不见,也能猜到他脸上开了花的褶子,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情景,再低落的心情也被治愈几分。
唇角不自知地扬起,低骂了一声:
“呆头呆脑。”
........................
由于段无迹失明,行动不便,邵慕白是寸步不离着照顾的。本来要赶的路也耽搁下来,仍旧在那家客栈住着。段无迹睡床上,他就在旁边打地铺。掌柜的也来嘘寒问暖,照顾得很是贴心。
那一日,段无迹坐在窗前,对着窗外的满地阳光,眼前一片漆黑。
他从中午吃过饭就坐着了,直到傍晚也一动没动。单薄的身子沉溺在橙黄的斜晖中更加消瘦,纸片一般。
末了,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开口,说了三个字:
“是丫头。”
彼时邵慕白正拎着茶壶添水,听到这神来一笔的一句话,自然愣住。
“丫头?”他问。
段无迹接着之前的话,道:
“那晚,是丫头带我过去的。”
邵慕白揣着满腹疑虑在他身旁坐下,明白他这是要说那晚的事了,“可我当时过去,并没有看到她。”
段无迹垂首,道:“我也不知她后来如何了。那天,她听说我们收服了鬼妖,替长安报了仇,她就来找我,说想带我去个地方。”
“我没多想,就跟掌柜的留了话,带她出去了。”
话及这里,没等邵慕白反应,段无迹心里却先不舒服了,轻哼一声,又道:
“我知道,你又要数落我,说我不懂设防。但她是个孩子,我们又有恩于她,正常人都不会想太多。”
邵慕白倒是同意他的想法,“你说的对,若是我,我也肯定是跟着她去的。但是无迹,下次,你能带上我吗?不管去哪里,你只要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请一定带上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