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没有一个“情”一个“爱”,却因主人说得真诚,也融化了几分冰冷,散出灼灼热气。
段无迹没想他是这反应,愣了愣,回过神来,嗫嚅道:“那,那你都这样求我了,我自然是答应的。”
邵慕白释然一笑,“无迹你真好。”
段无迹又是一顿,他最近发现,不知是这人说情话的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还是他自己的防御能力退步了,总觉着邵慕白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化进他心里似的。
“你再打断我,我就不说了。”
“别啊!”邵慕白当即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想起这人是看不见的,于是贴心地半捂着嘴,将声音调低,“我不说了不说了,听你讲。”
声音嗡嗡的,让对方不用看,也能知道他老实乖巧的决心。
段无迹唇角微扬,心里又骂了一句“傻子”。随即接着之前的话往下讲,但他想起那晚发生的事,唇角的弧度便又沉了下去。
“丫头说,她知道一座没有佛像的庙,很有意思,问我要不要去。我觉着新奇,就跟她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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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秘密“神仙”(二)
记忆飘回那个阴风瑟瑟的夜晚,袖中的手不由攥紧。
月光薄凉,所见皆是昏暗。
牌匾上厚到看不清字符的灰,檐角在月光里透着寒光的蜘蛛网,以及偶尔的一两声乌鸦的啼叫,让他的脚步停在门口。
“这是什么庙?”他问。
丫头笑得无邪,“我也不知道,我就来过一次。不过里面的神仙很漂亮,跟我说话的时候也很温柔,一点也不凶。”
段无迹疑惑,“神仙?”
“对呀!”丫头津津乐道,“我在河边捡到她的,她被锁在一个盒子里,我放了她。她说她是神仙,可以满足我一个小愿望。”
丫头说起这话来头头是道,不像是编的。
段无迹透过门上的洞往里一看,只见里头黑漆漆的,连起码的物体的轮廓都看不清,空气里还夹杂着霉臭。
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寒,却也还是抵不过那不知名的神仙的诱惑,决定进去,“我去找个灯,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不能点灯。”丫头拦住他,煞有介事地说,“神仙说了,她怕灯。”
段无迹更加不解,“哪有怕灯的神仙?你见过她么?怎么就知道她是神仙?还有,你为何要带我来这儿?”
他不像邵慕白那样有耐性,再加上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惹得丫头小脸一沉,哼了一声,“你是不是不想进去?哼,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你们大人都一样,从来不相信小孩子的话。”
“丫头!”段无迹叫住她。
“哼,别叫我。”
她说着去推开了门,抬脚就迈了进去。
“你不跟我一起,我就一个人去。反正你不相信我,不相信她,见了也白见。”
段无迹站在门口,盯着粘在门楣上掉了一半的蜘蛛网,身上像爬了上百条蠕动的虫,又痒又恶心。
他犹疑之间,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丫头的声音“我把他带来了”,“他的眼睛很合适”,“我愿意”,“我早就该死了,没关系”。
丫头的声音很小,随着她走得越来越远,声音也渐渐变弱,直至听不清了。
段无迹的手攥在蛟龙鞭上,指节白若森骨。
“啊————”
一声惨叫传来,段无迹一震,再也顾不得什么脏乱恶心了。一下子劈开破庙的门,腾地就冲了进去。
“丫头!”
四处张望,无人。
“救命啊——”
呼救声从破庙的后院传来,又似乎是比后院还远的地方。段无迹足下一点,施展轻功飞快地赶过去。
“丫头,你在哪儿!”
他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往前一路飞奔,风在耳旁呼呼作响,恍若仲夏的滚滚雷声。直到他循着声音,推开那扇整洁的,与之前的破庙迥然不同的门。
——眼前的景象,险些让他丢了鞭子。
平淡的语气闪过一丝起伏,但也一闪而过。
“那座佛像把丫头吞了进去,然后就飞起来了,不知它用了什么法术,一下子光芒万丈。那光很是刺眼,我下意识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邵慕白面色凝重,“然后呢?”
“然后,我怕那东西再做什么,就靠耳朵听动静,拿蛟龙鞭自保。有时能打中它,但大多时候,还是只打到空气。后来,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眼睛,我疼得厉害,一下子没了反抗的气力。但还好,后来我想起你教我的法术,就念了一下,果然就出现了一个屏障,把佛像隔绝在外面。”
他说话平淡冷漠,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然则在邵慕白听来,这却活生生剥掉他一层皮。
“谢天谢地,之前教你的是屏障术,否则,我真不敢想......”
段无迹听出他的患得患失,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于是掉下面子半安慰道:“反正还活着,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邵慕白想想也是,“说得对。无迹,既然你的眼睛是被法术所伤,那么寻常大夫应该治不好。我今晚再去一趟破庙,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
“别去!”
段无迹下意识扣住他的手臂,温热的温度从掌心传来,让他心里生了一股异样。
二人皆是一怔,但邵慕白心中的惊喜显然更甚——从前他想碰碰段无迹,这人都是千万个嫌弃,如今居然主动触碰于他,是不是也意味着,在段无迹心中,他已经不算是外人了?
“......无迹?”
显然,段无迹也反应了过来,想起自己之前死都不愿跟人触碰的性子,堪堪松开,接着之前的话道。
“那地方太过凶险,你一个人去不好。”
邵慕白心里一暖,“无迹,你在担心我吗?”
段无迹偏执地扬了扬下巴,死不承认,“毕竟你是签了条约的,莫忘了,鞍前马后,终身为奴。我现在行动不便,碰到谁都是俎上鱼肉的命。你到处瞎跑,万一我又碰到什么怪人怪事呢?”
邵慕白赶忙道:“呸呸呸!现在好好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不过段无迹这番话确实也有理,他若是去了,这小魔头一人留在客栈孤立无援,也不是个安全的对策。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确实不安全,那不如我先送你回平教,有段无风护着我也放心。然后我再去破庙,怎么样?”
段无迹否决道:“平教在八川极西,我们现在所处的临沧国在八川极东,跑一趟都得两个月,太折腾了,不行。”
“是折腾了点儿,但目前咱们就这一个法子了。无迹,你的眼睛断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万一本来是有救的,结果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那样的话,我会吃悔一辈子的。”
段无迹不以为然,道:“你不是说是因为法术么?既然是法术所伤,那何谈治疗时期?那些都是凡人看病的讲究,你别想这么复杂。”
这下,可把邵慕白愁坏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魔头究竟要怎样才能点头?
“那不然......无迹你有法子啦?”
段无迹咬了咬嘴角,道:“实在不行的话,你去多翻翻那些学法术的书,指不定就找到办法了。”
邵慕白托腮思忖,“嗯......说的也是。”他干劲满满起身,把随身那包袱里的东西一咕噜全都倒出来,一边对那几本书挑挑拣拣一边道:
“唉,要不是你不喜欢我,我都要以为你不回平教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我了。”
他这话本是无由头的碎碎念,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那本记录法术的小册子上的。然则这无心的一句,却给段无迹当头一棒。
耳根一下子就烧了,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往他这边看,连忙别过头去,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一只喜鹊从远处飞来,落在窗轩瞧了两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叽喳着绕着段无迹飞了一圈,报喜似的,欢快地飞走了。
邵慕白每天翻阅法册,把沾边的法术都研弄了一遍,却毫无头绪。苦了他心里焦愁万分,又怕段无迹知道了难过,还要在他面前伪装出一副“我已经有进展”的模样。
不知不觉,离段无迹失明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邵慕白充分发挥一个温柔情人该有的样子,对段无迹无微不至。只是顾及着那人的洁癖,他没睡上床铺,只在床边打了个地铺,半夜要端茶递水的也方便。
当然,方便是次要的。主要原因还是段无迹此次遭遇横祸,他没能及时阻止灾祸,心里委实愧责。故而,守在这人身边,确保万全,心里也踏实一些。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不凡之夜。
子时的梆子一敲,段无迹便隐隐觉着眼珠刺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起先还算不上痛,顶多是有动静,如牛毛似的在他眼皮底下蹿。到后来,便仿佛针扎一般,一跳一跳的,并且伴随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慢慢流动,弄得他很不舒服。
他顺着床板往里翻了一下,头抵墙壁,抬手揉了揉眼睛,隔着丝绸制的白绫按压,企图缓解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