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歌很多时候一看就是一下午,不知疲倦地盯着一个地方。阿端有时怕他着凉,上去给他披披风的时候,也会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
但在高处看到的景色,未必都是美好的。
平歌看到,曾经那支他十分喜欢的小秋千上,站着平芝。那欢快的身影背后是楚幽,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平芝的背,让他一次比一次荡得高。
若说平歌在王府曾霸占了好一阵子他平芝的东西,平歌自然承认。不过这秋千,却真真正正是他来之后,楚幽才亲自给他扎的。这秋千是他的。
而现在,上头却站着平芝。
平歌觉得,他的秋千被玷污了。必须毁掉。
所以他拿了那把常用的匕首,二话不说冲到楚幽的院子。他到的时候两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平歌便抬手唰唰地砍向兰草做的绳索。他的气力不必从前,一根只有手腕一般粗的绳索他砍了好久才砍下来。砍了左边,又去砍右边。
“你做什么!”平芝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拽着平歌的手腕,“你做什么弄坏我的秋千!”
“你的?”平歌怒瞋,咬牙切齿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要抢!”
他用力抽出平芝的禁锢,继而拽着绳子,疯狂地劈砍。
“你住手!这是幽郎亲手给我扎的,不许你弄坏它!”
平芝又来拉他拿着匕首的右手,被平歌反手一旋,划破了喉咙。
鲜血瞬间喷薄而出,平歌看着刀刃上的血迹,一时怔住没动——武功被废之后,他也控制不好力度了。
“平芝!”
很多时候,偏偏就有那么多巧合,让最不应该的那个人看到最不应该看到的场景。楚幽三两步冲过去将平芝抱起身,又气又急。
“平歌,你没本事杀了我,倒是有本事动平芝么!”
平歌回神,只是笑,“怎么,你不唤他‘平儿’了?”
语罢,他再没有理二人,转身继续用力劈砍草绳。他是没本事杀楚幽,若不是因为爱他,他也没必要活得这么苟延残喘。
平歌终于把秋千砍掉了,他觉得很好,起码这东西坏也是坏在自己手上。
平芝没死,只是血流的有点多,看上去吓人罢了。这伤比起平歌作杀手时的不足一提,但平芝没见过血腥场面,被吓得不轻。王府上上下下都认为他谋杀平芝公子,应以死谢罪。平芝伏在楚幽膝上,也说,平歌一日在王府,他便一日不能心安。
楚幽权衡再三,可能是念着旧情,还是没有下死令,给了平歌一笔钱,让他离开王府。
阿端抱着那一包银子,对平歌道:“公子,咱早早离开罢,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平歌望着窗轩上萎靡的兰草发怔,月光投下,更显其没有鲜活的颜色。
阿端将包袱收拾好之后,发现平歌还那样坐着,“公子?”而后思忖半晌,猜测道,“公子是.........舍不得吗?”
平歌摇摇头,他对这座王府,以及王府里的人,已经没什么挂牵了。楚幽送与他的青色衣衫他都放在衣柜里,一件没拿。现下穿着杀手时常穿的便装,墨色的。这么久的日子,他也穿腻了青色。他从荷包里取出那被烧了只剩一半的漆黑的同心结,轻轻放在桌上。
“府里的东西统统留下,只带换洗的衣裳便可。”
阿端不舍得那堆银子,“才不要!王爷他欠公子那么多,我们拿这些根本不算什么,这是公子你应得的!”
“他没欠我其他的......”平歌悠悠道,“只除了一样。”
阿端一愣,“......什么?”
“你去后门等我,我一会儿便来。”
平歌说完这话便出了门,消失在漆黑夜中。
楚幽欠他一个同心结,他要去讨回来。
他赶到那卧房的时候,楚幽已然睡下,兰芝虚弱地靠在一旁,睡得十分香恬。许是怕碰到他的伤口,楚幽是贴着床边睡的,二人虽有间隙,但,却是担心体贴的间隙。
平歌偏头审视了这幅场景许久,心被一刀一刀切成碎片。想当初,这男人曾经也揽他在怀,丝毫不脸红地说着一句又一句情话。世事变迁,自己如今竟是亲自看他与别人同床共枕。
不过也罢,以后便眼不见心不烦了。
他从身后抽出匕首,微微弯了上半身,牵起楚幽的几缕发丝,“嚓”的一声割下。
楚幽,即便你再不愿见我,即便你恨我,我终还是与你绾了同心结。
这是你欠我的。
平歌徐徐起身,而下一刻,拿着匕首的手便被人狠狠攥住。
“谁!”楚幽猛然惊醒。
平芝也突地爬起来,见屋内有外人,扯开嗓子大喊:“有刺客——”
几乎是一瞬间,外头当值的夜卫便拿着火把冲了进来。
自从上回被行刺之后,楚幽便加大了防御力度,只是没料想,防到了平歌。
楚幽起身,瞠视平歌手上明晃晃的匕首,胸口起伏剧烈,许久许久,他才不可置信地问:
“所以,你不杀了我,是不甘心走的,是么?”
“如果你肯听我解释,哪怕一句,我们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是平歌的真心话,但当下这时机,却是变相承认了他要刺杀。
“哧——”
楚幽轻而易举从平歌手中夺过匕首,将对方逼到墙壁,把平歌的手掌钉在墙壁上。平歌想起来解释,却被楚幽用力摁着匕首不能动弹。
无意识抽搐了一下手掌,鲜血瞬间从伤口流下,将他墨色的衣衫染的更暗。
是了,他还穿着杀手的衣裳。要如何解释,楚幽才会听呢?
“平歌,你还有心么!”
又是这句话。
楚幽怒火中烧,瞪着这张绝色却苍白的面孔,终于后退了两步。
后妈依旧缩在石缝里瑟瑟发抖
第49章 尘埃落定(一)
平歌吃力地拔出匕首,他的手掌被刺穿了一个洞,痛得他直抽气。夜卫预防他对楚幽不利,急忙一窝蜂逼上来。
他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后退,也一步一步,被逼到了院子里。在那里,被团团围住。
“不是这样......”
他仓皇地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派来刺杀楚幽的刺客,期间还假装无意伤了平芝。即便楚幽大发慈悲放他走,他也贼心不死,深更半夜拿着刀出现在楚幽的卧房。
这要他如何解释?
楚幽从废他武功开始,便不会再相信他的只字片语。平歌一步一步往后退,一步一步跌进深渊。那人亲手把他从深渊中捞了起来,又将他推下去。
他倒宁愿,从未爬出来过。
“别动——”一声凌厉的叫喊划破天际。
平歌一惊——是阿端!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到一把剑,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平歌身上时,飞快冲了过去,把剑横在楚幽脖子上,威胁他道:“别动!放了公子,否则我一剑送你去见阎王!”
阿端没有拿过剑,控制不住力道,在楚幽脖子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怎么,现在倒是主仆同心了?”楚幽眼中阴晴不定。
阿端冷下声音,“王爷,阿端没想过公子的痴情会换来这般结果,左右你不爱公子,放他一条生路罢!”
“痴情?是对你这狗东西吧?”楚幽攥紧了拳头,恨恨道:“本王已然放过他,是他,想置本王于死地!”
阿端看着那一身墨色衣裳,站在人群中的平歌,心中不由泛疼,“公子不会杀你,他永远都不会杀你!因为他一直————呃!”
“嗤——”
利器入体的声音。
阿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一剑从心口穿过。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他摸着突然从胸前凸出来的刀尖,愣愣回头——平芝!
阿端垂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刀尖,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来,他茫然看向平歌,想跟他道一句别,却再没力气开口。
阿端死了,一向温柔如水的平芝,竟动手杀了人。楚幽也断断不敢相信。
平歌看着从台阶上徐徐倒下,满嘴红血还痴痴望着他的阿端,也随之脱力,一下子跌坐在地。阿端是这座王府里,唯一真心诚意待他的人。是他的知心人。
平芝回府之后,所有人都一窝蜂涌到平芝身边,只有阿端,始终如一地陪着他。给他加衣服,给他熬药,变着法子逗他开心。
所有人都觉着他不知好歹,只有阿端心疼他。
平歌呆滞地盯着那具尸体,眼中所有的希望尽数坍塌。这场爱情的决斗他退了无数步,从一开始非取楚幽性命不可,到现在想带着阿端远远离开。
然则,即便后退这么多步,他也是奢望了。
除了院子里拿剑对着平歌的夜卫之外,屋顶上还有大约十个弓箭手,拉弦如满月,箭头正对着人群中的平歌。
“平歌,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楚幽旋身,将后背冲着他,“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所谓。”
平歌挣扎着起身,皓白月光投下来,削薄了他孱弱的身子。
“不用,我的命,本就不是你的。”
他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这滴泪,是他与楚幽最后的牵绊。此外,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