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此生挚爱?情深到何种程度,才能让人将后半生的情意尽数都交付他,称作“此生挚爱”?
楚幽的此生挚爱.........是平芝?
那么他呢?
与他拜堂的平歌呢?
与他系同心结的平歌呢?
平歌摇摇欲坠地站在地上,他背叛了凌骁,背叛了杀手的使命。他以为楚幽对他的种种,是出于心,出于情。故而他想回报他一颗真心。
是他会错意了么?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着窗轩上的兰草,既不哭,也不闹,只是抱着膝盖缩在窗边,一言不发。
楚幽亲手给他扎秋千,把最好看的凉亭取了“幽歌亭”,还用红绳,系了他们的同心结。
他想,楚幽该是心仪他的。纵使之前爱过别人,现在也该是心仪他的。
他不会,也不敢,去相信他唤了无数次的“幽郎”对他的情谊只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
既然他有难言之隐,那平歌也可以等,等到楚幽先开口,给他解释。
又过了大概十日,楚幽才回府。
平歌虽嘴上说着千般万般不想见他,却还是没有抑制自己,一下子冲到他身边。
“怎的去了这么久?”
他仍是笑着看楚幽,他想,只要楚幽心里有他,是会在他询问平芝的事情之前,提前与他说明。
然则,楚幽还未开口,他身后的人便接了话。
“幽郎,这是谁?生得真好看!”
那人从楚幽身后出来的那一瞬间,平歌便如同被霹雳击中——
平芝!
这是画上的人,却比画中生得更美。
楚幽笑着介绍:“平儿,这位是平歌,与你是本家。”
他嘴中唤着“平儿”。
平儿,是平芝,不是平歌。
平芝上前作揖,举止优雅且有分寸,道:“平芝见过公子。”
那日的天气不好,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但又不像雨天那样阴暗,只是在万里晴朗的蓝空抹了一层灰,把人心都压得乌澄澄的,也似积了灰一般。
平歌看了楚幽许久,而后把眼光转向平芝,幽幽道:“你回来的很是时候。”
楚幽上前揉了揉他的头发,“心情不好么?”
平歌后退一步打开他的手,眸子里全是冰,“好的很......”
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旁人说他不懂礼数,不过是个上步的台面的小倌,竟敢对庄亲王摆脸色。
但,他们又怎能知平歌心中所苦?
那些人怎知,他多么重视这双把他从悬崖拉回来的手,而这双手现在将他弃了,他又多难过?
平芝是楚幽从小的伴读,算得上竹马。不知怎么回事,平歌在戏曲里爱极了听那些竹马青梅厮守一生的故事,现下却统统觉得厌恶。
楚幽自小便喜欢平芝,却是一厢情愿,平芝在十九岁时便同意中良人私奔,逃离了楚家。楚幽对他魂牵梦萦,笔墨一泼,作了许多张画像,尽数保存在那间屋子里。那间屋子,除了数不清的画卷,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平芝在楚家用过的。
平歌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平芝的替身,是平芝不在时,楚幽排解孤独和相思的工具。他与秦楼楚馆的男/妓没有区别,只是他在登堂入室之后,自以为与众不同。
平芝情路坎坷,与他私奔的良人最后抛弃了他。他与楚幽写了信,楚幽便千里迢迢把他接了回来。平芝这才恍悟,原来一直苦苦等待他的人,才是他一辈子的良人。
平芝在王府有口皆碑,他回来之后,楚幽便再没来看过平歌,往日热闹的院子一下子寂静,全府上下却人人欣喜。
平歌以为楚幽再怎么绝情也会跟他解释,起码交代一下,但他没有。
平芝画的画好看,平芝泡的茶很香,平芝对所有人都十分温柔,从不发脾气。
多么传奇的一段佳话!
当然,将这些讲述给平歌的人,并不是楚幽,而是实在气不过的阿端。
阿端从前是伺候平芝起居的,许多事情他都知晓。也正因为如此,才对平歌事事上心。
“你应该回去,继续侍候平芝。”平歌望着一池绿水,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没有生气。
阿端摇头,“我才不要!阿端不喜欢平芝,阿端喜欢跟着公子!”
平歌回头看他,幽幽道:“主仆同命,你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
阿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日子好不好不是看吃什么穿什么,而是看过日子的人是谁。公子不要赶阿端,阿端虽是下人,但也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墙头草!”
平歌怔了怔,嗯了一声,又将眼色融进一方池水中。
他想,现在在王府,起码还有一个人懂他,他很心安。
那日,王府后院素来的宁静被一阵嘈杂打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找东西,恨不得将地皮整个翻过来。
“他们在找什么?”平歌路过时看见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翻找,随口一问。
阿端迟疑,心里很不高兴,道:“说是......平芝公子的东西丢了。”
“哦。”平歌下意识想避开所有同“平芝”两个字有关系的东西,转身便走。
却被那个人高声叫住,“平公子!”
平芝提着衣摆跑过来,笑容尤其纤和,“平公子这是要去哪里?那日匆匆一见,还未与你好好说过话。”
平歌冷冷回头,语气冰寒:“平公子?阁下是唤我还是自称?”
嗯……针锋相对了这下
第47章 最后的稻草(一)
平歌冷冷回头,语气冰寒:“平公子?”
他没有平芝的好脾气,也没有足以宽慰所有人的温柔的笑。平芝是一碗水,他就是一截冰,平芝是三春晖,他就是仲夏雷。
“阁下是唤我还是自称?”
平歌平芝,都姓平。
怪不得楚幽说他的名字好听,原是与他的意中人相似。
平芝见他语气不善,怔了怔,转了话头,莞尔道:“你是幽郎的男宠吧?他与我提过你!”
“幽郎?”
平歌退了一步,嘴边嘲讽——怪不得楚幽要让他这样唤他。
如此想来,他平歌是沾了人家天大的面子,才有幸得到堂堂庄亲王的垂怜。
“我还有事,无暇与你闲聊。”
平芝错愕半晌,仓皇间垂首,道:“那,那便不打扰平公子了,我也正好去找东西。”
平芝带着小厮离开,不慎中途又掉了个荷包,好巧不巧落在平歌脚前。
平歌觉得精致,上前捡起来,拉开线头,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个同心结,拿青丝绾成的同心结。
平歌看到它的瞬间,整个人都陷入了寒窑一般冰凉。如果他之前只对楚幽有怨恨,那现在,他便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心如死灰。
他记得十分清楚,他于上百支烛火里和楚幽拜堂的那日,他对楚幽说,大婚之日要用信任的青丝绾成同心结。
最后,楚幽却拿了两根红绳。
平歌愣在原地,还未将捡到的同心结在手上看仔细,便被它的主人一把抢过,“这是幽郎送与我的,你且还我!”
阿端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上前两步拦住平芝:
“你这么紧张作甚?当初王爷对你掏心掏肺你视如敝履,现在有个人珍惜王爷的感情了你又回来抢夺,当真可恶!”
“阿端......”平芝两行清泪落下,梨花带雨,“我对幽郎......现下也是真心的呀!”
“真心个屁!你只是被人弃了当王爷是冤大头才投靠回来,嘴上说着情啊爱的全是骗人的!王爷愿意养着你是顾念旧情,才不是因为爱你,你可死了这条心,赶紧把王爷还给我家公子!”
“什么幽郎不幽郎的,这是我家公子唤王爷用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装得可怜巴巴的,样样都要和我家公子抢!”
“王爷没把你赶出去你就偷着乐吧!还跑到我家公子面前来耀武扬威,可收起这笑里藏刀的一套,叫人瞧了都恶心!”
阿端生了一张刀子嘴,又是直心肠,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平芝身上骂,谁也劝不住。
直到后来不知谁告知了楚幽,带了一帮家丁过来。
楚幽来时,刚好看见阿端对平芝恶言相向,很是气愤,当场下令杖责阿端五十。
阿端被按在长条凳上,一棍一棍打下去,他依旧没有住口,不怕死一样破口大骂。
平歌始终站在一旁,看着平芝委屈地靠在楚幽怀里哭泣。中途,楚幽倒是也有看他一眼,但也仅仅一眼,转而又将眼神挪开了。二十杖下去,阿端已然没有了骂人的气力,只是发出轻微的□□。
平歌走到楚幽面前停下,“放了他。”
楚幽放开怀中之人,垂眼看他,“犯错就要受罚,你在王府住了这么久,还不明白规矩?”
平歌道:“久么?几个月而已,比不上你跟平芝青梅竹马这么多年。”
楚幽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既然要受罚......”平歌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没有丝毫犹豫扎进左方的肩窝,“够了么?”
“你做什么!”楚幽眼中闪过异色,脸色唰的沉下来。
平歌眼神淡淡,“我替阿端受罚,一刀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