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应延尚未有起义谋反之心,也只当虞安临是皇城某户富贵人家的女儿。
后来,应延被推举为起义军头领,苦寻虞安临不得,迫于无奈娶妻纳妾,她成了记忆中挥不去的白月光。
起义军兵临城下,昏庸的虞王畏死,欲降,太子虞子修不甘,接过王位。
他骁勇善战,几场战役结束,打得应延率领的起义军节节败退,眼看胜利在望,虞子修却一夜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战局顷刻扭转,应延率兵攻进皇宫。
当看到虞安临被押着带到他面前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成了心爱之人的灭国仇人,他完全不敢对上虞安临的眼睛,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痛。他终究狠不下心,便顶着非议,杀了她的驸马,将她送进了掖庭宫。
在应延明面上的刻意维护下,虞安临虽是罪奴身份,在宫中地位却丝毫不比那些妃嫔低。
可毕竟两人之间横亘着国恨家仇,虞安临没有再见过应延,应延也只是暗中给予他能给的补偿,不论大臣如何说道,都一心一意护着她。
不知为何,虞安临竟会与应烜应离两兄弟扯上关系,唐景虚倒是因好奇问过应烜,他只道是虞安临于他们而言,是旭日暖阳,给了他们真正的温暖,她的恨,从未表现出来过,那么,既然应延已逝,这样一个女子,又怎会化作残忍索命的厉鬼呢?
唐景虚直觉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抬手摁了摁抽痛的太阳穴,道:“虞安临她……怎么死的?”
沉吟片刻,应烜沉声答道:“父皇出殡当日,自缢。”
“哦?殉情?你信了?亲眼看到了?”唐景虚毫不客气地冷笑,他从没想过,应延会蠢到这种地步,他曾看到过虞安临远眺应延背影的眼神,交织的全是深切的恨意,她会独自一人在宫中苟活,绝不可能会是因为对应延爱得深沉,她那么高贵,她如此心傲,所以,唐景虚更愿意相信,她为恨而活,她要看着应延死,再痛痛快快活下去。
听着唐景虚的质问,应烜面色一僵,随即脸上血色褪尽,猛地看向红袖,颤抖着问道:“她骗我?”
见红袖低头不语,似是默认,应烜双眼赤红,厉声喝道:“她骗我!”
“陛下,娘娘她……”
“怎么,你想说她是有苦衷的吗?”应烜怒极,一脚踹翻了桌子,指着床榻上的人,克制不住地吼道,“临娘素来温和,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她凭什么!”
吼完,他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盯着红袖,低声问道:“红袖,你在母后身边这么多年,朕知你内心良善,一心为主,那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残忍,肆意妄为?”
红袖缓缓跪下,趴伏在地,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唐景虚仍能感受到她的不卑不亢,她依然保持着最初的冷静,不论是唐景虚的闹剧,还是宣太后的癫狂,甚至是应烜的降罪,她都无动于衷,只是轻声说道:“陛下,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边,娘娘便是奴婢的天,娘娘要做什么,在奴婢眼中都是对的,至于是非如何,奴婢不敢妄言……”
“红袖,她在哪儿?”唐景虚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应烜:“你的意思是,她……她……”
“她的尸骨必然尚在这宫墙之内。不然,也不会赶不走。”
闻言,红袖慢慢抬起脸,定定地望着应烜,执着地说道:“陛下,再过两个时辰便要早朝了,您快去歇会儿吧。”
“你们把她的尸骨抛在哪儿了?”应烜咬牙。
“等下了朝,奴婢便带您过去。”说着,红袖又低下了头。
第28章 反抗
见红袖态度强硬,应烜知她深受宣太后的影响,所谓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若他真误了朝政,便是以死胁迫都不可能撬开她的嘴,无奈之下,众人只能让步,暂时离开昭和宫。
走出昭和宫,抬头可见月头西陲,月色依旧皎洁,似是在极力彰显着冬日的萧条与忧郁。清风拂过,冷意肆无忌惮地顺着倾斜而下的月光渗入头皮,那是直入骨髓的寒冷,冻得唐景虚不由打了个寒战,他呼出一口热气,看了眼池塘的方向,遥见水波潋滟,想到里头蛰伏的厉鬼,心下不知该作何感想。
视线落到宣太后寝宫那扇贴满了黄符的窗子上,唐景虚脚下一顿,还未开口,殷怜生就已经上前一步,轻声说道:“那些符都是废的。”
唐景虚点点头,看向跟在应离身后欲言又止的应烜,眸色微沉。
察觉到唐景虚的目光,应烜看了过来,视线交汇,他一眼便看出唐景虚眼中的思虑,顿觉唐景虚什么都知道了,眼睛下意识闪躲,不敢与其对视,心中竟出乎意料的没有过大的起伏,知道也好,厌恶也罢,这本就是事实,昭然若揭。
其实,在宣太后还只是连夜受惊的时候,应烜就从宣太后的反应中隐约猜到了,那鬼极可能是虞安临,不过他确实没想过虞安临会是被宣太后蓄意谋杀的,毕竟在他眼里,她们两人之间素来没有太多的纠葛,因而他藏了满心的疑虑。
宣太后窗子上的黄符,是他命人暗中做了手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上百张都只是废纸,根本没有一丝一毫镇鬼的灵力,而宫院内念经的和尚和那摆阵的道士,也都是些二流子,所作所为全是假把式,更没有驱鬼的能力。
故而,虞安临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之所以会如此作为,不愿伤害虞安临的魂魄自是其一,其二则是他想借虞安临的手,置宣太后于死地。
这么多年了,他的母后依然掌控着他的一切,自以为是地将他身边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铲除干净,就连后宫的牌子都是指定了送到他面前让他翻开的,甚至明着暗着逼他年后一定要让皇后怀上皇子。明知他根本无意于后宫之人,却全然不顾他的痛苦。
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他是皇帝,不是她宣太后的傀儡,怎能任她随意摆弄?
虞安临的出现,让痛苦中浮沉的应烜看到了希望,他压根就没想过虞安临为何会在死了十年之后忽然出现,他满脑子只剩了一个念头——他终于能反抗了,放纵虞安临,便是他的反抗。
应烜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本就是卑劣之人,说什么神谕天子?他这样怯弱、卑鄙的人也配?这帝王之位,怕不是给错人了。
再次看向唐景虚,应烜已经释然,只是觉得有愧于唐景虚的照拂,挣扎着开口欲说些什么,唐景虚却先一步打断了他:“我那酒坛子,你还收着吧?”
应烜一愣,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就在御书房里。”
唐景虚:“嗯,是时候拿走了。”
回到御书房,花倾尘正和简兮面红耳赤地掰手腕,力道大得震得桌子“咔咔”直响,听到众人的脚步声,花倾尘下意识看了过去,简兮当机立断一咬牙一跺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向下一压,胶着的局势登时破裂。
花倾尘一怔,忙回神做最后的挣扎,奈何简兮就凭这一身蛮力在仙都混饭吃了,怎么都不可能在这当口再让花倾尘扳回来,只是僵持了一瞬,花倾尘便败倒在了简兮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又一声低吼下。
“欸欸欸,二愣子,你这是要把我这手给掰断啊!”花倾尘抽回手,没好气地瞪了简兮一眼。
简兮嘿嘿笑着放开了他的手,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笑出一口大白牙:“我赢了,你答应的,要带我去溪云山尝唐将军的手艺,不许耍赖!”
前脚刚踏进门的唐景虚一听到这话,阴沉的脸上霎时笑开了花,他几大步走到简兮身旁,使劲儿揉着他的脑袋,笑道:“哟!难得遇上个慧眼识珠的,简二,啥都别说了,想吃啥?尽管说,哥给做!”
闻言,满脸哀怨地揉着手腕的花倾尘也乐了:“瞧瞧,你那心心念念的唐大将军都放话了,少不了你的!放开肚皮尽管吃!”
跟着进门的殷怜生听到几人的话,淡笑着摇摇头,走到桌旁,倒了杯热茶送到唐景虚手中,又走过去将窗子关上,才在椅子上坐定,又倒了杯茶往嘴边送。
应烜仍一心沉溺在自我唾弃中,心绪不宁,神情看着还有些恍惚。
“小三,”看到面色不佳的应离,花倾尘眉头紧锁,立时起身迎了过去,“那女人是不是欺负你了?不怕,师兄过去弄死她!”
见应离低着头没吭声,花倾尘当即就撩袖子往外走了,唐景虚“啧”了一声,喊道:“回来。”
花倾尘驻足,看了看应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唐景虚,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等天亮,就知道了。”说着,唐景虚举起茶杯,一口热茶顺着喉咙咽下,胃里一下暖了起来,顷刻驱散阴寒,感觉舒服了不少,他看向应烜,屈指敲了敲桌子,“酒坛子呢?”
应烜闻声抬眼,唤了声“如风”,随即便见一团黑影凭空出现在他身侧,迅速凝结成一个人影,很快,如风现了身,他向众人微微颔首,转身走到了御书房的一道泼墨山水屏风后,片刻后走了回来,手中平举着一个木托盘,上头摆放着两个深棕色的酒坛子,另有几大块酒坛碎片整齐地垒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