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枎栘将军 (边书)


  唐景虚顺着应烜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假山下蹲着两个孩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约莫五六岁,肥嘟嘟的小脸,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可爱得紧。两孩子眉眼相似,应是亲兄弟。
  较年长的孩子怜爱地抹去弟弟脸上不小心沾上的黄土,似是才注意到应烜站在不远处,他忙拉着弟弟跪下,恭敬地喊道:“父皇。”
  弟弟脸上则带着明显的不知所措,紧贴在哥哥身旁,被拉着身子一歪,小脑袋磕在地上,下意识“哎哟”了一声,反应过来忙惊恐地捂紧了嘴巴,偷偷抬眼瞧了瞧应烜,见他似乎没有生气,才放下手,呐呐地唤了声:“父皇。”
  应烜点点头,招手示意他们走近。
  看着额头顶着块黄土疤怯生生地躲在兄长身后慢慢走近的小包子,唐景虚蹲下身,忍不住伸手揉搓着他的小肉脸,余光瞥见他兄长面色警惕,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忽然眸光一寒,蓦地在小包子颈后轻轻一敲,瞬间将他敲昏后用两指捏着他的脖子,露出一抹嗜血的冷笑:“荧惑之子,祸国殃民,当诛。”
  另一个孩子瞳孔猛地一缩,下一刻飞身扑向唐景虚,唐景虚抬起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手下微微收紧,那孩子痛苦地挣扎着,勉强还能抬起的手却伸向了唐景虚捏着小包子的手,用指甲徒劳地抠着他的手指。
  待他陷入昏迷,唐景虚松了手,两条胳膊分别捞起两孩子,站起身对眉头紧皱的应烜挑眉,道:“当年,你若像他这般不顾一切要护住应离,你觉得世人容得下你们吗?”
  应烜一震,垂眸看着那孩子紧闭着的双眼,怔怔地开口道:“可朕……羡慕他这样的无畏。”
  唐景虚轻笑:“无畏?我道却是鲁莽。”
  “照你的意思,他不适合这个位置?”
  闻言,唐景虚不禁失笑,应烜这人,倒是把应国时刻挂心头了,什么时候竟学会瞅着缝儿从他嘴里套话了,只不过,终究是个直性子,拐个弯儿都不会,这摆明了是泄露天机的事,要他怎么说?
  见唐景虚笑而不语,应烜面色微红,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道:“抱歉,朕……”
  “应烜,你和他不一样。”唐景虚将那孩子塞进应烜怀中,正色道,“你们从一开始,便处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内。”
  应烜眼帘微垂,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抬眼定定地注视着唐景虚。
  唐景虚抬手分别在两孩子额头上轻点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种记忆还是忘了得好,我可不想当这个恶人。”
  察觉两孩子睡得更沉了,应烜便命如风将他们带回寝宫,转而望着假山旁堆砌的小石头,对唐景虚说道:“所以呢,将军作这个恶,是想劝朕什么?”
  唐景虚闭眼感受着刚入账的百万功德,淡淡地回道:“劝皇上勿要妄自菲薄。”
  两厢沉默,唐景虚慢慢睁开眼,一眼瞧见远处站着的三人,他轻笑了一声,道:“应烜,你是皇帝,身居高位,岂可自轻自贱?你必须坚信,你所有的选择,都是正确的,毋庸置疑。若不能说服你自己,又怎可说服天下人?”
  语毕,唐景虚向远处的三人踏步而去,应烜在原地怔愣片刻,蓦地想起什么,几步上前出声喊道:“唐将军,等等!”
  唐景虚脚下一顿,转身的同时顺手抽出竹笛往他额头一敲,满脸不耐地“啧”了一声,道:“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瞎叽歪什么?”
  “将军莫不是忘了,十几年前还欠朕一个真话。”应烜苦笑。
  唐景虚一愣,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来着,便也没再推诿,不甚在意地说道:“《永安赋》是当年我打了胜仗尾巴翘上天,被我那将军爹打了一顿后关在书房里逼出来的。至于《长歌序》……”
  说着,他摸了摸竹笛,转身恰巧与吩咐应离画圈的殷怜生对上眼,低声笑了起来,“啧啧,那可是被新皇给吓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猛然意识到已经2019年了,许个愿,祝未来这一年能越来越好!


第31章 沉沦
  回到溪云山,唐景虚二话没说往床上一趟、两眼一闭便没了动静。
  三人早就习惯了他这番做派,花倾尘和应离自是各回各屋了,殷怜生前脚跟着踏出门,下一刻便转了回来,走到床边给他脱了鞋,褪去外衣,盖上被,又出门打了盆热水回来坐在他床边。
  温热的手绢触上脸颊时,唐景虚偏了偏脑袋,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对上殷怜生含笑的眼眸,心下一松,动了动嘴,不知呢喃了句什么,又合上眼沉沉睡去。
  殷怜生垂下眼帘,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擦拭着他的脸颊,视线顺着卷长的睫毛一路下滑。
  耳垂下的朱砂痣依旧灼人,殷怜生呼吸一滞,视线落到那半缠着绷带的修长脖颈上,下一刻便再也挪不开了,手上动作无意识减慢,只觉喉间干涩,放在唐景虚肩旁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肩头,极轻极轻的碰触,唐景虚似无所觉,依旧睡得安宁。
  殷怜生的呼吸不自觉弱了下来,喉结微微滚动,缓缓俯下身,闭眼埋首在唐景虚颈间,高挺的鼻尖似有若无地在他侧颈上轻轻划过,鼻息间满满的,都是名为“唐景虚”的味道,令殷怜生几欲沉沦,他情不自禁地从喉间溢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谓。
  一时惊觉,忙抬头看了唐景虚一眼,见他呼吸依然平缓,殷怜生壮着胆子隔着绷带在他侧颈上烙下一吻。
  心脏,跳动得不像话,咚咚,咚咚,仿佛即刻便要炸裂,滚烫的感觉自唇瓣向浑身上下急速蔓延,烧得殷怜生禁不住一阵轻颤,一股强烈的冲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理智,疯狂叫嚣着欲冲破一切,将身下人据为己有。
  又是这种感觉,头痛欲裂,难以控制,殷怜生咬紧牙抬手扶额,眼前一阵虚晃,他眯起眼定定地看着唐景虚,下一刻唐景虚竟倏尔睁开了眼,他微挑起半边眉,眼眸中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连半点不屑与轻蔑也没有,唯有刺入骨髓的冷意。
  殷怜生顿时慌了,他狠狠咬破下唇,疼痛感与血腥味迫使理智回归,这才看清唐景虚仍闭着眼,恍然意识到方才看到的不过是心生的幻象。他面色紧绷,猛地起身,险些撞翻一旁的水盆,咬紧了牙将唐景虚身上的被子拉好,落荒而逃……
  正睡得舒适,屋顶传来一声轻响,自小习惯了军营生活的唐景虚被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眉峰微蹙,目光直直射向屋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大徒弟总爱三更半夜上房揭瓦怎么办?
  多半是皮痒,抽一顿可好?
  刚带回殷怜生的那段日子,唐景虚和他两人就在溪云山上窝着,闲来无事,要么拉着殷怜生往草丛里一扎,捉两只蛐蛐儿斗上一整天。要么在灶台前捣鼓“盛世”餐食,变着法儿把天界老友骗下界,非逼着他们尝手艺也就罢了,不即兴吟诵几句还绝不肯放人上天!
  说来也着实令人费解,不论什么食材,一旦经了唐将军的手,不消片刻,无一例外,都会变成糊状的一坨,那色香味自是一言难尽。
  殷怜生倒是很快就习惯了,却苦了那些不知此人早已转性转到天边去了的神官们,几次三番被诱骗下界,吃糊糊对着残风败柳吟诗作对,着实苦不堪言。
  更可恶的是,但凡哪儿有人祈愿,只要被他知道了,准能抢到人家祈愿的神官面前,风风火火地就把事儿给办了,将功德据为己有,碰到神官上门质问,他将脸一拉,背着手,好一副君子坦荡荡之相:“各凭本事挣功德,仙僚的‘抢’字未免过分了。”
  唐景虚唬人特有一套,那些人到底不是能看穿他心底小九九的柏舟,这毫不心虚的坦然加上舌灿莲花的嘴炮,常逼得那些占了理上门的神官们节节败退,不了了之,更甚者,黑着脸破门而入,一炷香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而去。
  久而久之,欲界仙都的神官们下了一致的决定:珍爱生命,远离唐某。
  然而,唐景虚的小心思却不止放在他们的功德上,又收了两徒弟后,他开始可劲儿折腾起来,这天在这位神官庙前说书,尽挑着该神官的陈年丑事添油加醋反复说道,在喝水缓口气的空档,他还能接通另一位神官的灵识,挑着对方的逆鳞拔。
  愣是逼着神官要么红着脸、要么咬着牙,化了皮相下凡,揪着他的衣领子,恶狠狠地质问一句:“你丫的能不能消停几天?!”
  唐景虚在滔天风浪中翻腾惯了,丝毫没理会来人的怒气冲冲,不甚在意地掰开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指着身后的三个徒弟,淡淡地说:“同僚一场,给点见面礼呗?”
  话出了口,纵然神官们开口便是断然拒绝,唐景虚也总有办法让他们改口答应,闹得众人对他避而不及却时常避无可避。
  四个月前,捉了那黑猫后,唐景虚难得消停了,他在溪云山脚下用砖块搭了座不过三尺高的简陋小庙,本想着找张纸上书“枎栘将军”贴在里头,再摆个香炉就随缘。
  没想到第二日下山遛弯的时候,意外发现那简陋的小庙精致了好几分,“枎栘将军”从薄纸变成了一块缩小版的牌匾,而小庙内还摆着一尊惟妙惟肖的枎栘将军木雕,香炉上燃着香,整座小庙显得气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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