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朝年轻人招了招手,“你若是能将它从剑鞘中拔|出,我便收下你。”
年轻人大喜过望,跪了太久,他起身时险些栽一个趔趄,可他还是尽自己最快的步伐走了过去,手掌裹住剑柄,如炬的目光中满是坦荡的热忱。
剑出鞘了。
老人仰天大笑,随即戛然而止,整张脸又恢复了那不怒自威的模样。他呵道:“跪下!”
年轻人立马跪好,老人挽起自己的裤角,指着自己那条扭曲萎缩,伤痕累累的小腿,平静地说道:“人世间的美好仁和本来就是虚妄而脆弱的,徒有其表,不堪一击。伸张正义是人生至苦,一个不小心,冒犯了权力命丧黄泉,或者一个不坚定,荼毒了初心变成了和他们一样悲哀的人。惩恶扬善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无尽的毅力与执著,这个过程苦不堪言…”他凝视着年轻人,一字一顿,“即便这样,你还是要匡扶正义么?”
年轻人不假思索,回答得铿锵有力:“我要!”
老人的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他将年轻人扶起,看向那柄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剑,“为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把剑…送你了。”
“师父…”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无需赘言,“后厨有剩饭,你自己去热些,我累了。”
“是。”
老人笑了笑,慢慢走开了。行至门前,他脚步一滞,“愿你到死,都这般天真。”
年轻人双手捧着师父赠与自己的剑,热泪盈眶地点点头,“我会的。”
“那剑是…”白讥扭头对黑屠眨了眨眼,“申若谷的这把?”
“是他的先人。”
“果然啊,一代不如一代。”白讥咂咂嘴,“老祖宗有志气有抱负又吃苦耐劳,后代放弃了济世救民,入了皇廷当什么御剑师,奔着荣华富贵去了。到了申若谷这一辈,干脆成了一个怨天尤人的窝囊废!哎呀呀,真是可惜了这玄武石铸就的宝剑了。”
“嗯。”
白讥想到什么,朝黑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咦?”
“怎么?”
“决明宗,你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为何此剑肯接纳你啊?”
“我不是。”
“我也觉得你不是。”白讥伸了个懒腰,在他身上拱了拱,“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我不是。”
“随便吧。”白讥揉了揉眼睛,“唉?怎么没了?我还没看够呢!”
黑屠不由分说,抱着他蹿回亭顶,“有人来了。”
“人?”白讥侧耳倾听,果然探到不远处的脚步声,惊呼道:“真的!还不少呐!官府的人么?”
“皇室的人。”黑屠看向庭院,“来了。”
白讥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整齐划一的官兵涌了进来,领头的将一桶冰凉的井水对着申若谷迎面浇下,申若谷打了一个寒噤,醉醺醺地睁开眼睛,“谁啊…”
“申若谷,皇室将国之命脉交托于你,你却枉顾国体,整日沉溺烟街柳巷,玩忽职守!你铸剑不利,忤逆圣恩,触犯了神明,以至生灵涂炭,罪大恶极!现将你捉拿归案,明日于阴山之巅殉剑,以平天怒人怨。”他说完这段话,也不管申若谷醒没醒,直接朝身后挥了挥手,“带走!”
申若谷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被戴上了镣铐枷锁,被人拖拽而去。这申家的凉亭,此后怕是再也无人问津。
“唉,覆盆之冤。”
“你要救他?”
“救?”似乎是在诧异黑屠竟会有如此想法,白讥嗤笑一声,“普天之下,生而残忍。神仙纵是播撒福音,也教化不了愚昧无知的大众。人觉醒的过程漫长到逾越寿命,搞不好还得遭受腥风血雨的洗礼,我不能揠苗助长,你懂么?”
“救他。不是,救众生。”
“长进了哈!”白讥抬头望着微蒙的天空,“然而我已经不再是神仙了。”他撇撇嘴,“就算不为救他,还是得去找他。”
“嗯。”
“就会嗯嗯嗯,不能多说几个字?”白讥用力捏了捏黑屠的脸颊,“沈湘南托付给我的事情,还未完成呢!”
“走。”
“好。”白讥轻车熟路地攀上了他的脖子,“这么抱着两个大男人,累不累?”
“他很轻。”黑屠顿了一下,“你也…很轻。”
“原来如此。”白讥笑了,帖上他的肩膀,娇声道:“决明宗,那奴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黑屠感激这月黑风高的夜,他犹豫了片刻,除了那字一如既往的“嗯”,不知该作何回应。
第8章 少年不知愁滋味
在深夜中将疲惫的守卫迷晕不难,二人潜入天牢,顺利得如入无人之境。申若谷并未遭受什么皮肉之苦,他不胜酒力,甚至仍在呼呼大睡。白讥靠着黑屠,也不同他客气,将全身的力气都卸在那紧环在自己腰际的手臂之上,瞧着铁窗内烂泥扶不上墙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屠屠,让这小子吃点苦没坏处,是不是?”
“嗯。”
白讥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在他胸前蹭了蹭,“不行,沈湘南的身子太虚浮,好困。”
黑屠点点头,抱起他缓缓坐下,白讥枕着他的腿,忍不住问出憋在心底许久的话:“屠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啊?”
黑屠将手掌覆上他的眼皮,用他惯常的言简意赅搪塞过去,“睡吧。”
白讥莞尔,一向如此,所有困惑,不指望他会回答。
睫毛拂过掌心,黑屠凝视着自己那泛着刺痛的左手,有些微妙的痒。
许是混淆了沈湘南记忆的缘故,白讥睡得并不安稳,他眉头紧蹙,似乎在和梦中的自己较劲,黑屠见他这幅样子,小心地碰了他一下,轻唤道:“梵玉。”
“不要!”
白讥一个惊悸的颤栗,猛地醒了过来,他粗喘了几口气,目光飘落在那只被自己攥得发青的大手上,彷徨不安的内心,终于逐渐平复了下去。
“你做过噩梦么?”白讥转头看向黑屠,问道。
“没有。”
“我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湘南的梦。”
白讥摇摇头,“我附身过无数人,比他苦命的不少,每一次都高枕无忧。”他苦笑道,“我可能…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黑屠无言,白讥伸手挑了挑他的下巴,“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有些事情,须得我自己琢磨明白,不然岂非愧对了你送给我的这颗心?”
黑屠微微勾起嘴角,白讥像是见到了什么旷世奇观一样,指着他的脸咋呼道:“你笑了!决明宗,哈哈,别耍赖啊,你那是笑了吧?”
“我…嗯。”
白讥抱着他的胳膊扭了扭,“乖乖,好木头,你再给人家笑一个嘛!”
黑屠一把将他拉起,偏过头去,“他…他醒了。”
“谁…”白讥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此处还有一个人,他看向牢房,笑道:“申大哥,别来无恙啊。”
申若谷呆滞地注视着他,泪从眼角夺眶而出,声音沙哑得近乎失声:“湘南,你和我在一起,不曾笑得这般开心过。”
“申公子,湘南只是陪你喝酒解闷唱曲儿,哪用得着开心啊。”
“是么…”他沉默片刻,迅速抹了抹满面泪痕,“你怎么来了?”
“哦,我的这位恩客是皇权亲贵,通融了狱卒,准我们…”
“我是问你为什么!看我笑话?”
话头被打断,白讥故作嗔怒地说道:“你莫要狼心狗肺了!人家是念你可怜无人送行,顾及咱们多年的情分,特地求了恩赦呢!”
“恩赦?哈…哈哈…”他看向黑屠,讪笑道:“你一个男娼,卖了多少次屁股才换来这个恩赦?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现在的德行,被玩弄得连路都走不动了!沈湘南,你恶心不恶心?下贱不下贱!”
啪!
申若谷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个滚烫凶恶的耳光是何时甩上来,又是怎样甩上来的,黑屠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怀中依然拥抱着沈湘南,眼神阴寒得可怖,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不许说他。”
“不气不气啊…”白讥锤了一下黑屠的胸口,竖起大拇指,“决明宗,看不出来,你挺仗义啊。”
“我不是为他。”
“这样啊…”白讥心知肚明,抿唇一笑,不再调侃他。
申若谷扑通跪倒在地,牙齿好像松动了,口中充斥着酸腥,他捂住嘴,哭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他突然愤恨地握住铁栏,满脸都是沾染的血,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吼道:“沈湘南,你不是爱我么?什么是爱?我问你,什么是爱!”
“原来你一直都是在装傻啊。”白讥咬咬牙,“彼此彼此,申公子,湘南对你而言,又是什么呢?你爱过我么?”
“我…”
“没想过?”白讥冷笑,“你自诩读书人,向往故事中才子佳人红颜知己那一套,我亦不过是你附庸风雅的玩物罢了。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莫逆之交,听听,多有趣啊!唯一的美中不足,我是个男人。不过无所谓,世家公子谁没几宠幸的小倌?更何况你还待我相敬如宾,比之那群人更具清骨,湘南当结草衔环报答你的恩情。你扪心自问,你想要的,无非就是被拥趸,被感激,被抬举,暂且搁下家中的冷落委屈,利用我换个风流不羁的虚名罢了。对不对?”他顿了一下,“申公子,入了戏的,不是湘南,而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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