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敛没多坚持,眼下沈梧缓过来了,他也缓过来了,与此同时各种毛病也纷纷缓过来了,心情又奇差无比,更是觉得这个漆□□仄的山洞憋闷无比,当下便径直走出了山洞。
山洞外并无埋伏,也许他们真的将彩虹派众人都甩开了,沈梧稍稍松了口气,旋即又有点担心:若那些人打上了烟萝山,岂不是便如狼入羊群?
空想毕竟于事无补,沈梧收敛了心神,望了望前方几步之遥的周敛,这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在那几乎绵延覆盖了整座山的烂漫山花里,竟然没有蜂蝶的影子。
“大师兄且止步。”
周敛头也不回地道:“我先前在此处布下了阵法。”
话虽如此说,却还是停了脚步,等着沈梧跟上来。
沈梧:“……”那可真是狡兔三窟。还
但他仍直觉哪里不对,遂分出一缕神识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几乎就在进入那处地域的瞬间,神识蓦地一痛,好在沈梧早有防备,当即斩断了那一缕神识,以免受这池鱼之殃。而后肯定道:
“此处还有别的阵法。”
且这样对闯入者赶尽杀绝的作风,一看就绝对不是周敛的手笔,更像是特意设在此处,为了守株待兔的。
如他没想岔的话,这十有八九是彩虹派残余众人为了捕获他们这两只兔子,埋下的“兽夹”。
说完他又有点疑惑,分明前天周敛在烟萝山下布的那处幻境很是精妙,毫无疑问是大家手笔,怎的今天却连这么个他都能看出端倪的阵法,都察觉不了?
周敛过了一会才开口:“要如何解?”
方才下的定论一转眼就被推翻,他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于是只好维持着负手临风而立的高人仪态,状似平静地问沈梧。
幸而沈梧此刻也没心思关注这些,周敛解不了,那就他上。这么多年杂七杂八的书不是白读的,早年长梧子也教过阵法,尽管远远不及专精此道的名宿大师,可此时此刻,总是要比看都看不出来的周敛要好一些的。
已经见识过那阵法的凶险,沈梧并不贸然靠近,神识四散出去,仔细观察一阵,同时又回想了一遍自己这些年里看过或闯过的阵法,以期琢磨出一些线索来。
这阵法看着凶险,却并不如何复杂,只是布阵之人根据地形做了一定的改变,瞧着便要巧妙了许多。沈梧未过多时便从记忆里扒出了原型,开始按图索骥地寻找阵眼。
却听周敛忽然开口道:“是不是此处?”
沈梧应声看去,便见他不知何时竟已入了阵,那杀阵被人闯入,便如被惊醒的凶猛恶兽一般,狂暴的灵力肆意横行盘旋,四周草木尽皆匍匐,而周敛站在其中,却毫发无损。
沈梧微微睁大了眼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然而闭眼再睁开,周敛却仍伫立在那里,周围是躁动的灵力和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植株,他却安然无恙,连衣服袖子都没动一下。
他不由得一阵迟疑,彩虹派掌门这么恨他们,总不至于布下一个阵法捉弄一下他们就解气了,可方才周敛的不知情也不像是在作假,难道他大师兄果真是天选之子,就在这片刻功夫里便醍醐灌顶,开窍了?
周敛并未在阵眼处多做停留,很快便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沈梧注意到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却又十分笃定,时不时还要低头去看看手里拿着的某物。
不多时,周敛便安然无恙地走出了阵法,这是件好事,只是周师兄的脸色却不大好——虽然他的脸色向来就没怎么好过。
沈梧敏锐地从他看似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开口问道:“可是有何不妥么?”
莫非那阵眼是假的?这其实是个阵中阵?
周敛静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过了一会儿,才慎重地,缓慢地开口道: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烟萝山下那个幻境的来历?”
来历?那不是自他去后才有的吗?沈梧虽然不大爱打听修真界的各种奇闻轶事,可关于周敛的,他还是门儿清的。那幻境就是周敛设下的,能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总不能说特殊就特殊在这是他周敛布下的吧……
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周敛本也不指望他知晓此事,便径直说下去,道:“我来修真界时,师父送了我此物。”
他说着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树苗模样的小玉坠子,看着像是成色低等的翡翠,怕是拿去典当铺都当不出几顿饭钱。
“师父说,这玩意里刻着本门历代所出的所有禁制阵法,若是遇到,凭此物便可清晰看到阵眼,找到出路。”
这话意味着什么,沈梧心知肚明,但他还是试图提出另一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阵法传到外界,也是正常。”
“不是。”周敛转身,示意他跟着他的脚步,慢慢朝阵法外边走去,一边道,“我于此道,虽然只有一知半解,但是师父跟我说过,本门的阵法,尤其是近年来的那些,便是传了出去,外界也绝不可能布置出来。”
“为何?”
有了那坠子,他们再过这阵法便如应试士子事先知晓了考题,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阵法笼罩范围之外。
周敛道:“因为有一样东西,是外界绝对不可能寻到的。”
他回眸凝视着沈梧,眼底没有丝毫笑意,道:“阿梧,你还记得师父说过的那棵树么?”
什么树?
沈梧第一反应便是朏明小院子里的那棵终年半死不活的石榴树,又过了一会儿,才抓住了心底划过的一道闪念,不确定道:
“大师兄是说那棵‘神树’?”
“嗯。”周敛淡淡点头,“‘人止者輒死,鸟过者必坠’,而自这棵树移入烟萝山后,本门的一应禁制,便基于这棵劳什子神树推演而出。”
他顿了顿,不等沈梧提出疑问,又补充道:“烟萝山到师父这一代已然没落,师父成了鬼,师叔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因此,师父从未叫你背过门规。”
沈梧暗暗补充了一句,何止是没背过,他连看都没看过,也就知道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祖训,和不到十岁还是十五不得修行的规定。
他没打断周敛,静静听他说下去:“可历代掌门人,无论本门如何没落,都应该熟记所有门规。我记得其中有一条便是,本派弟子不得擅自将神树的枝叶赠与旁人,否则,当受天罚。这是所有弟子在入门之初便要在神魂深处种下的禁制,无一例外。”
他转向沈梧,声音轻得像是随时要碎在风里:“那么,是谁宁可受天罚之苦,也要将那树枝赠与别人?”
第50章 疑团
沈梧一时失语,回头望了望那仍暗自潜伏着的阵法,先前还觉得看出了端倪,这时却只觉得如坠云雾中,怎么也看不明白。
他低声道:“师父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周敛看了他一眼,把到了嘴边的一句“昨天不还是长梧子前辈么”咽了下去,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像是要把纠成一团乱麻的思绪按下去,道:“多思无益,先回去吧。”
接下来两人各怀心事,都没再怎么说话。
沈梧想起烟萝派的覆灭,其实一个门派的兴盛与没落,都是寻常。就他这四处游荡的十年里,便已见过了不少例子。个别实力不济的,也许今日方才成立,明日便被别的什么势力给取代了位置。
先前他偶尔也会想到烟萝派的覆灭之事,却不曾多想——长梧子给他展示出的“第一仙门”,实在太像江湖骗子自吹自擂用以给自己抬身价的虚名,周敛这山窝窝周边,都不知道藏着多少“第一剑客”“无上神王”呢。
一路没再遇上别的什么埋伏,想来彩虹派众人对那阵法颇有信心,只是有信心归有信心,居然连个给他们收尸的人都没留下,也未免忒缺德了些。
快到山腰时,周敛忽然止步,头微微一动,像是要转过来,最终却没有看他,盯着前方,声音有点发紧,道:
“阿梧,你也不信当年那件事,是师父做的,对吗?”
哪件事?
沈梧眼前闪现出面目全非的谶都,和在朏明度过的十年光景,好半天才低声道:“是,我不信。”
“嗯,那就好。”他似乎是松了口气,又重复了一便,“那就好。”
然后他又不说话了,行至宗门内,一直到两人即将分别的时候,他忽又冷不丁地道:“方才我话还没说完。”
沈梧:“……”
他心想,那你就不能挑个好的时机说么?嘴上却一派温和地道:“大师兄请讲。”
大师兄又心事重重地闭上了嘴,踌躇了一下,才道:“去你院里说。”
沈梧:?
好罢,也没什么不可,左右多走几步路的是他这个一身懒骨头的大师兄。且他二人杵在大门口,时常有仆役经过,也委实不是说事的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