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佩戴的貔貅吊坠上,散发着他熟悉的阵法波动。
周敛于阵法之道上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天赋,这个阵法也没什么大的用处,仅仅可以用作调理普通人的身体,稍微辟个邪,任何一个学了点道法的人,都会画。
可周敛昨天还说着“死不了就成”呢。
用过午饭后,周敛道:“过几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沈梧因为那些猜测,听他的话听得格外仔细,此刻便想,他大概是自己在这里过得不快活,便以己度人地认为沈梧也不好过吧。
周敛又道:“城西有个大人要开银杏宴,你去么?”
沈梧的那点心酸立刻烟消云散。他望着周敛,欲言又止。
周敛也看着他,不是很喜欢他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干脆:“不愿意去,直说便是,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
大师兄最近真的越来越爱展示师兄的威严了。
沈梧直视着他,问:“大师兄,你还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你可是出来历练的,不是来吃喝玩乐的。
不去寻机缘就算了,回家不过分,沈梧也想回家,可是,为什么连每日的打坐修行都落下了?
周敛懒洋洋道:“记得,怎么了?”
那可真是一点也不虚的。
碍于师弟的身份,沈梧不好直言劝谏,只能委婉道:“你我切磋一下,如何?”
周敛看都不看他:“不太好。”
连送上门的人都懒得打了。沈梧抿了抿唇,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赴宴,可以么?”
周敛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垂下眼帘,道:“好啊。”
“不过,我又不想去了。”
沈梧:“……”
周敛谴责他:“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总想着出去玩?”
尽管相识已十载有余,沈梧偶尔也还是会为他师兄的脸皮惊住,无言以对:“对不住。”
周敛忽然收敛了眼底的笑意,凝视着他,轻声问:“阿梧,你是在担心我么?”
他看起来一副冷淡矜贵的出尘样貌,怎么说话却如此的不委婉。沈梧无端地有点脸热,撇开头说:
“啊,是。”
周敛没眼色极了,追问:“担心我什么?”
说来话长,不如长话短说。沈梧简短道:“我也不知。”
周敛挑了挑眉,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也没继续追究,而是道:“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
沈梧顺着他的话问:“为何?”
周敛慢吞吞地买了个关子:“你我许久没切磋过了,何时你赢了我,我便告诉你。”
第26章 醉酒
沈梧对别人的秘密并没有什么窥探欲,可他望了望周敛,周少爷虽然神色淡淡一派从容,他却仿佛看到了其下掩盖的一些别的什么情绪。
于是沈梧只好假装自己很想知道这个秘密的样子,道:“正好我也想跟大师兄切磋一下。”
这场切磋,周敛不负众望地以一招之差败在了沈梧手下。
周敛脸色固然不可避免的不太好,沈梧也没觉得高兴,不由得反思这一番做法到底意义何在。
各自沐浴出来,太阳已然快要落山,最后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暖意。
周敛沐浴过后冷静了不少,从当时那种心境中抽离出来,便有点想反悔。倒不是因为他多重视自己的过去,周少爷只是单纯地觉得,这种跟别人念叨自己的事的行为,有点儿傻,跟他不匹配。
但他又答应了沈梧,食言而肥更加可耻,权衡过后,周敛命下人上了一壶酒,一语不发地饮了三杯,感觉到面颊发烫,有种脸皮变厚了的安心感,这才趁着微醺的酒意,道:“也没什么可说的。”
周敛喝酒上脸,反应并不夸张,只是在玉白的面颊上添了一层很薄的绯色,眼尾也泛着红,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仔细看……
沈梧瞄了两眼,一晃眼还以为他要哭,心里软了一下,声音都不由得放轻了说:“大师兄不必勉强,不说也可以。”
周敛懒懒散散地说:“我怎么能骗你。”毕竟是师兄。
而后他闭眼沉思了一下,道:“家父是一个很厉害的商人。”
沈梧凝神等了一会,没等到下文,便看着他道:“然后呢?”
周敛看了他半晌,倏地牵起嘴角微微一笑,大概是酒意上头的原因,眼睛明亮而澄澈,如同卸掉了什么重负,道:“然后就没了呀。”
沈梧噎了一下,无奈道:“那好罢。”
周敛靠近了一些:“你不高兴?”
沈梧想了想,认真道:“那倒不至于。”
周敛又靠回去,仪态全无地瘫在椅子上,道:“谅你也不敢。”
不敢什么呢?
不敢生你的气。
沈梧却道:“不是不敢。”
周敛被拂了面子,登时有些不悦:“你再说一遍?”
沈梧从善如流地重复道:“不是不敢。”
周敛指着他,威胁道:“找打吗?”
沈梧静了一会,问他:“大师兄,你是醉了么?”
尽管周敛平常也没什么仪态可言,可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的“欺压”和六岁的年龄差距,两人之间其实是有些疏离的。沈梧能感知到,也没想过去消除,可是现在,周敛歪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眯起来,样子跟往常并没有什么大不同,沈梧却莫名觉得,周敛似乎对他卸下了心防。
为什么?
沈梧找不到理由,只好把这归功于周敛喝下的那几杯酒。
“小师弟,你看我像是醉了么?”周敛学他说话,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目光一片清明。
又说:“你要跟我发脾气么?”
沈梧诧异:“我为何要跟你生气?”
周敛“唔”了一声,十分有理有据地说:“你说你不是不敢。”
沈梧对上他的眼睛,不假思索道:“我自然敢,可你是我师兄,我如何会生你的气?”
修行之人,理应一往无前,怎么能有“不敢”的事?
周敛呼吸一滞,长久地望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还蛮好看的。”
沈梧一愣。
周敛自己也惊了一下,心想莫不是真的醉了?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收回,情急之下他只得又找场子地补了一句:“不过你小的时候是真的不好看。”
可惜说着不屑的话,语气却还停留在上一句的欣赏上,充分地彰显了此人的言不由衷。沈梧不解他到底是褒还是贬,只能礼尚往来地回敬道:
“啊,你也是。”
周敛心里一堵,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丑过的时候。
场面一度尴尬。
沈梧试探地问:“大师兄可要回房歇息?”
周敛懒劲儿上来了,并不想动,但这种实话是不可能说的,于是他说:“李氏,就是我的继母,修的是同心锁。”
同心锁同心,传说是美丽的,说是相爱的男女只要被同心锁锁住就会永不分离。可是作为一门魔功,它起的作用却是强制性地把两个人的心拷在一起。
沈梧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皱着眉问:“可会对伯父有害?”
周敛道:“她修为不深,天赋有限,顶多能对旁人稍加影响。不会对家父生出什么害处。”
沈梧以为是他对周父布下了什么保护的手段,便不多问,说“那就好”,便又没声了。
周敛:“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沈梧思忖片刻,发现还真没什么想说的。日日朝夕相对,有什么话当时就说了,而当时没能说出口的,眼下也自然没有讲的必要了。
可周敛还幽幽地看着他。
沈梧妥协,搜尽枯肠:“该用膳了。”
周敛:“……”
周敛谈话的兴致全无,站起身,冷淡道:“你自己吃吧,我还有事。”
“大师兄且慢。”沈梧叫住他。
周敛停住,眼底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心说十七岁的人了,吃饭还要人陪吗?
沈梧:“明日还切磋吗?”
周敛拂袖而去。
这一晚,前所未有的酣眠。
他没有逗沈梧,周父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商人,或者说,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生意。
周父对自己的一生的规划十分明确,二十岁时,他认为自己应该成亲,于是就娶了周敛的母亲;他认为自己应该有一个孩子,于是有了周敛;周母难产去世,他认为孩子应该有个母亲,于是又娶了李氏。
只有应该,没有喜欢或者想要,也不问周敛喜不喜欢。
他唯一看重的,只有自己的生意。
周敛出生时还未足月,先天不足,身体十分虚弱。调养了四五年,才堪堪好了点,周家的生意不巧遇到了瓶颈。过了两年,周家的生意好转,李氏进门,周敛从树上摔下,害了一场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