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铘正和陆拾遗在听风小筑中下棋,天空突然就飘起了雪花。关河令道:“尊主,下雪了。”
“嗯,”苍铘抬起头对陆拾遗道,“可要去浮屠塔?”
陆拾遗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下雪正好,许久没赏雪了,陪我一起吧。”
关河令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竟觉得这人笑得太矫揉造作,还不如那宿遗祯的假模假样看着顺眼。
刚一想到宿遗祯他就来了,苍铘瞧见他握着三思剑穿过萧索的竹林拾步而来,雪片落在他朦胧的淡衣上,又落在那绺已经长长了少许的断发上,煞是好看。
关河令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宿遗祯这个不要脸的换了身衣服还挺......看起来,挺正常。至少。
苍铘忽地从棋桌旁站了起来,默默朝他迎去。步履不甚坚定,踩得落枝“啪嗒”了两声。
这件衣服他其实一直想不起来是谁的,也知道大概就是从前的陆拾遗穿过的,但那些记忆实在太过模糊,以至于这样一件值得他珍藏了多年的衣衫被那人穿上该是什么样子他都毫无印象。
而今竟然被宿遗祯穿上了,是了,就该是这个样子。
苍铘目光如炬,星火燃动,一时竟无法令自己镇定下来。他迎上宿遗祯的眸子,沉默着抬手,捻住了那绺断发。“宿遗祯,是你。”
宿遗祯:“是我啊。”
苍铘:“我就知道,该是你。”
“嗯?”宿遗祯不明所以,唤了一声,“师尊,你怎么了?”
苍铘恍然回神,松开手指,终于勉强恢复了平静,答了句:“没事,伺候茶水吧。”
宿遗祯探着头朝棋桌望了去,果然是司命君陆拾遗。陆拾遗见了他并无特别的反应,而他却已经把昨夜的仇记到了对方的头上,站到棋桌旁对着白子指指点点:“这子儿为什么要放这里?不该放这里吧,你要输了呀。”
“不对不对,别放那里,你要被十面埋伏了。”
“哎哎哎,手下留情呀,没瞧见都四面楚歌了吗?”
“尊主,围棋是不是只要把对方给围死了就赢了?”
陆拾遗已经忍了半天,这会儿总算是忍不住了,回道:“原来你不懂棋。”
宿遗祯:“不懂啊,我说过我懂吗?”
陆拾遗:“你!观棋不语真君子总该懂吧?”
宿遗祯:“我也没说自己是真君子,您把我当小人看不就得了。”
苍铘端起茶杯置于唇边,瞧了一眼又默默放了回去,道:“茶凉了,换茶去。”
宿遗祯挺了挺肚子,一手扶腰一手摸肚子,改了娇弱的语气道:“师尊,不太方便......”
关河令的眼睛都瞪圆了,她强行咬着舌尖才没当场失礼,扫了一眼陆拾遗,发现他的神色更难看。陆拾遗咳了一声,问:“这是怎么了?”
宿遗祯:“哦,你问我肚子啊,嗨,里面是师尊的......”
“什么?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是男子。”陆拾遗望向苍铘,只见对方面不改色,又从容落下一子。
宿遗祯:“我没说自己是女的啊,但是男的就不能用热水袋了吗?这是师尊的热水袋,我特地带来的。”说完原地蹦了两蹦,从衣摆里掉出一个水囊。
关河令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闭嘴,装作若无其事地赏雪景。
陆拾遗黑沉着脸,胡乱地落下一粒白子,有意无意地问:“好好的为什么要塞个水囊在衣服里?平白招人误会。”
宿遗祯拧开了水囊盖子,往他的杯子里加了热水,道:“还不是为了伺候您喝茶?这下了雪,我怕端了水壶来在路上就得变凉,这才用热水囊盛着。”
陆拾遗很是嫌弃:“这能喝吗?”
宿遗祯给苍铘也倒了一杯,眨眨眼道:“怎么不能喝?本来就是用来装饮用水的,师尊就能喝,师尊,请用茶吧。”
苍铘望着茶杯不动声色,心里却在顾忌这是不是昨夜用来捂脚的那袋水。他瞧向宿遗祯,宿遗祯朝他友善一笑,正是这一笑叫他下定了决心。于是苍铘忽视了水杯,对陆拾遗道:“回浮屠塔吧,冷了。”
两人并肩朝浮屠塔走去,宿遗祯却开始不爽了。他这还病着呢就赶来伺候两人喝茶,结果人家还是向着老情人的,哪怕连这老情人到底是真是假都没辨别清楚。宿遗祯握着隐隐作颤的三思剑,重新把水囊塞回了衣服里,捂着肚子同关河令一起往回走。
宿遗祯:“护法姐姐,我看这人是假冒伪劣的。”
关河令:“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说自己?”
宿遗祯:“哎呀我跟你说真的,三思剑都有感应了。”
关河令:“你不用操心这个,尊主自然会有判断。”
会有判断?老妖精明明就是迷迷瞪瞪的,已经被美色俘虏了!宿遗祯哼了一声,道:“我有办法证明。”
关河令:“别擅自做主,少给自己找麻烦。”
“这不是找麻烦,是舍生取义。”宿遗祯拐了个弯儿朝南麓走去,又回头对她道,“护法姐姐先回去吧,尊主若问起我就说我去准备午餐了。”
他找到了齐销,开门见山地问:“齐师兄,咱们苍铘宫有没有什么法宝能鉴别妖魔的?或者让妖魔惧怕不敢碰的东西也行。”
齐销:“三思剑不就能感应么,况且有什么妖魔是尊主看不出来的?直接叫尊主看一看不就好了。”
宿遗祯:“要是那么简单我也不来找你了。实话跟你说,咱们宫里来了位不速之客,自称是天界的神官。这人身上既没有神息也没有明显的妖气魔气,尊主被美色蒙蔽了双眼,分辨不出他是什么货色了。”
齐销看他的眼神怪怪的,直言不讳道:“我对你的话半信半疑,神官私自下界都是要敛去神息的,察觉不到很正常。你不会纯粹是因为嫉妒才没事找事吧,既然尊主都没察觉异样,你怎么能断定他就是妖魔幻化的?”
宿遗祯:“你怎么还能不信我呢,三思剑真的感应到了,只不过不太明显,我没办法拿这个当证据。你想想,一位神官纵然敛了神息也该是凡人一枚,怎么就会引起三思剑的感应了?”
齐销:“有没有可能是三思剑弄错了?或者是你误会了三思剑的意思,它可能是想表达特别喜欢这个人,忍不住就激动得抖了抖。”
宿遗祯:“不可能,三思剑的确该喜欢这个人,但它表现出来的是喜欢还是排斥我能分得清楚。”
齐销:“好吧,你既然这么确定我也不多说了,我带你去找一样东西,妖魔鬼怪定然不敢碰它。”
宿遗祯拱手,郑重道谢:“谢齐师兄!”
齐销不自在地离远了些,道:“免了。对了,尊主不是要你回来以后把三思剑还给他的吗?你怎么还敢拿出来招摇?”
宿遗祯不答,默默抱紧了三思剑。
第69章 冤屈
午时,宿遗祯果然准备了一桌子的餐食,最后还上了道硬菜——炼魂炉烤鱼。他道:“师尊,今天咱们吃烤鱼,底下这炉子您看着眼熟不?我特地去找师兄借来的。”
苍铘淡淡道:“炼魂炉拿来烤鱼,是否大材小用?”
宿遗祯:“是大材小用,但是只有炼魂炉才能烧出均匀的火,烤出来的鱼才会香而不焦,这不是有贵客嘛,师尊就别吝啬了。”
苍铘:“好,你也坐下吧。”
宿遗祯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坐在了桌前,就等着看这个陆拾遗敢不敢动筷吃鱼。只要他吃就会沾染炼魂炉的火气,不说受多大的损害,至少叫他灼得五脏六腑都冒烟,看他现不现形。
苍铘却毫不在意似的,跟陆拾遗聊了起来:“从前的许多事我都忘了,你可还记得镇妖之战结束后都发生了什么?”
陆拾遗:“怎么不记得,我此生都不能忘记。”
他目光深邃,似乎藏了满满的柔情:“我们隐居桃山,闲来无事就分种桃树,采桃花酿酒,折桃枝切磋剑术,日子好不逍遥。可惜我以凡人之躯久留人间不得,毕竟力量微弱,没过几年便精气不足了。你执意要斩龙角救我性命,我又怎么忍心见你自伤自毁?于是耗尽修为设下不解之咒,要你在我死后陷入沉睡,直至忘却前缘的一天才能醒来。”
宿遗祯讶异,苍铘的沉睡是因为司命君设下了不解之咒?!
苍铘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他神色难辨,犹疑着问:“你是说,你已为我而死?”
陆拾遗点点头。
苍铘略显神伤,低低地道:“我竟丝毫不记得。”
陆拾遗:“是我设的咒术,怨不得你。为不引起天界的注意,我在下界之前曾剥离了部分元灵留在天界,也正是因为有这部分元灵我才得以复活,只是碍于身份不能来找你。一晃几千年,苍铘,几千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世事变迁,不由你我。”
是啊,几千年,苍铘竟然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去忘却那段尘缘。
宿遗祯心里正受着烈火熬煎,仿佛那炼魂炉上烤得“滋儿滋儿”响的不是鱼,而是他宿遗祯的血肉。他不确定这个陆拾遗说的有几成真,他心里认定这个不是真正的司命君,但司雷殿也直说了,真相会叫他知道的,只是会由旁人来说,难道那个旁人指的就是眼前这人?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