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玄问。
“说来话长,不过这里很久都没人来了,还好,还算干净。”喻生一顿,紧接着如实说来,“过去许久了,之前顺带救了一人,受了伤便在这里留过一些时日,后来听说,那人离世前还在叮嘱后辈,要时长打扫这间屋子,以免哪日我又回来……”
“果真是过去很久了,看着虽然干净无尘,但这些东西倒真是有些年份了。”祝玄看了一眼窗边的桌案,上面已经有些裂纹了,“我方才还担心今夜要流落街头了……”
也不知这句话有何特殊之处,祝玄一说完,沉默被昏暗放大,尽情侵袭着二人的心底深处。
远处的热闹繁华被隔绝在外,昏暗的光线和无尽的沉默下,祝玄鬼使神差地觉着,喻生身边像是收了房中所有的光,他竟能将这人看得无比清晰。
祝玄轻柔地叹了口气,不是无奈,更像是带着决然和告别的意味。他靠近喻生,冰凉的手指扣进喻生的发丝间,抬头吻在喻生的嘴角。
在那一瞬,祝玄明显地感受到了喻生顿时僵硬的身体。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只手紧紧地环抱住喻生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拨开落在喻生耳边的发丝,再次覆上喻生温热的嘴唇。
喻生急促地呼吸后才明白过来,眼睛抑制不住地泛起泪光。他没有打断祝玄这个无比温柔又有些生疏地亲吻,而是以同样的温柔来回应着祝玄。
祝玄嘴唇冰凉,一如他的手指他的脖颈,喻生隐忍着内心想要将这人死死箍在身边的冲动,缓慢轻柔地加深这个吻,舌尖相触时不合时宜地想道:“就连舌尖也变得冰凉了吗……”
喻生收紧抱住祝玄的双臂,祝玄没来得及长开的身骨靠在喻生怀中,又让他时刻注意着收住力气。
“师兄……祝玄,祝玄,祝玄……”喻生一张口,眼泪比话音来得快,呼吸颤抖间一声声地唤着祝玄的名字,“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带你回家,放心。”
祝玄抬手抹点喻生眼角的泪,“你在担心什么?即便是我回去了,阵法开启也不会相安无事。阵中若是没有我的魂魄也会无用的。何况即便是成功了,以怨念供养起来的滕续,也绝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
祝玄没有说完便即使掐了话音,接下来的话,他并不清楚该如何说出口。
他的心口处,留有当时那位银衣男子的刻着咒术的冰锥,此物一旦毁坏,魂魄也讲离体而去。若是他抵挡不住阵法剥离魂魄的力量,便会遭到反噬而魂飞魄散,若是在阵法完全开启前便毁了这根冰锥,或许还落不到那个地步。
想到此处,祝玄苦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真的如此,自己或许还可以再走一遭轮回路,不至于连下一世相见的机会都没有,那该多不好,喻生或许会孑然一身等到天荒地老,都等不到一个祝玄。
如今留给祝玄的退路,留给他想要与喻生长长久久的路,竟只余了以死为先,后走轮回这一条。
祝玄抱紧喻生道: “总之,你不要害怕。我说过,我同你一样,心悦你,喜欢你,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我想要生生世世,都与你一起。”
祝玄将头埋在喻生的肩头,猛然间发现自己的双脚悬空起来,一瞬间天旋地转后,后背砸在了什么东西之上。他伸手一摸,是冰凉柔软的丝绸锦被,许久未曾有人住过,却还是很松软。
上半身还没能支撑起来,已经在黑暗中感受到喻生身上的温度正在靠近过来,随后感受到的,便是一个有些急躁带着让人想要退缩的深吻。
祝玄的耳边,都是喻生粗重急促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一会儿扑在他的面颊,转而又到了脖颈。
祝玄的衣襟被喻生挑开,露出了苍白单薄的胸膛和那道狰狞可怕的伤疤,喻生的手掌轻轻放在那道伤疤之上,有心想要问他一句“疼不疼”,却始终没能问出口。撕裂一颗心的伤疤,问他疼不疼,那真是太可笑了。
喻生的手指逐一抚过祝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几处洞穿四肢穴道的伤疤,竟让他碰也不敢碰,一碰到便迅速地抽开手去。
“师兄……”
夜露深重,窗边有凉风席卷而入,祝玄有些睁不开眼,他拍了拍喻生的侧脸,低语道:
“对不起,又要让你等等我了……”
☆、第 44 章
晨日的第一缕光,便能轻易地撕扯开夜幕,没有丝毫过度。
祝玄睁开眼,不知为何先觉着闹心得紧。身边没有喻生的影子,窗户开了半扇,窗外的扶周城已经在早晨微冷的风中醒了过来,城中的集市又热闹了起来。
祝玄愣愣地听着远处的人声喧嚣,正出神得厉害,视线却落在了挂在一旁屏风上的衣服上,顿时明白了自己为何一大早便觉着闹心。
“啊……”祝玄眼角一抽,把脸埋进了掌心中去,“疯了疯了疯了……我我我我都在干什么啊!”
站在门外听着祝玄碎碎念还听不清在念什么的喻生疑惑极了,皱着眉推门而入,看了一眼头发凌乱坐在床边的祝玄,一时诧异:
“……怎么了?”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直愣愣地对视着。这一眼看得太久,喻生透过祝玄额前的发丝,看到祝玄的双眼时,整个人就像是从脚底点了一把火一只烧到了脸上。
喻生轻咳一声,偏过头去,“方才出去了一趟,看了一眼城中情况。”
祝玄飞快地穿好衣服,顺势问道:
“好……只是我们并不知道那阵法会在何时开启,多注意些,以免到时乱了手脚。”
“说起时间,柳南絮是为滕续,那这时间是否和滕续有关,再加之是要重聚滕续的魂魄……师兄,你的生辰是何时?”
“我不记得,师父也从未告诉过我,可能他也不知道吧。不过,师祖倒是提过一些,大抵就在七月。”
祝玄说完一愣,如今已是七月中旬了。若真如梅三千所言,那他们所剩时间,或许还会有十多天,或许寥寥无几。也许在七月末,也许就在明天也说不定。
祝玄沉默了一会儿,揉了两把头发,“既然如此,我觉得同你讲明白会好一些。在我心口处,有一个将我魂魄封在体内的冰锥……”
喻生的脸的顿时难看起来,祝玄觉着自己稍微有些口无遮拦了,只好抿抿嘴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换魂阵诡异非常,而且是生生剥离魂魄,这冰锥平日还算牢靠,但估计到那时就没什么大作用了……”
祝玄又一停顿,觉着似乎没有委婉多少,喻生的脸色越发不好起来。他正准备破罐破摔继续往下讲时,便听见喻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咬着牙忍了不少怒气,有些恶狠狠地对他道:
“祝玄,你什么时候能不气我?”
“……”祝玄惊讶,“啊?我气……”
“你是想告诉我,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毁掉那封住你魂魄的冰锥,让自己魂飞魄散,以确保无论如何阵法都不会完成是吗?”
祝玄点头,“是啊,这总比被因为抵抗而被撕扯开魂魄好一些,何况……我这副身躯,确实是……确实是难以支撑太久。想必你一开始就明白的。”
喻生紧闭上眼,第一次选择不回答祝玄的问题,哪怕撒谎都不愿意。他不在乎自己花费了多少时间,散去了多少修为,哪怕只为见祝玄一面,即便是死都在所不惜。
祝玄见喻生不说话,只能在心底当他是默认了。
“我不生不死,如今也不过是魂魄留在已经死去百年的躯壳内无法离去罢了,我不过是想要,想要能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
祝玄不是最初就想要选择这个办法,而是在考虑了种种后果后,很是无奈地发现,最终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若是稳住他的魂魄强行毁掉阵法,必然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与此同时,百年来不知多少沾染怨念的魂魄还被困其中,不能悉数斩杀的话,世间便又多了一次麻烦。
喻生静静地听祝玄说着,祝玄恍惚间觉得此时此刻,倒像是以前那般,自己惹了喻生生气,之后还要赖皮一样缠在身边哄着。
“我明白了。”喻生突然睁眼道,“我能做什么?既然不让我毁掉阵法,不让我杀了那些不知名的魂魄,如今我还能做什么?”
祝玄在很认真地为自己找退路,找一条万全之法。喻生明白。
“喻生,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难过,不要受伤,不要乱跑,乖乖在师门等着,我会回来的。”
——
生死,轮回,魂飞魄散。
等待,分离,永不相见。
这仿佛无法承受的一切,都在逐渐逼近着。
正如他们二人所猜测,柳南絮将阵眼设在了人数众多的蜀中,而自阵眼之下,无数被囚禁的生魂覆着怨念迟迟不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祝玄自出生为人,先是在天寒地冻中险些丢了命,而后又借着梅三千对故人的旧情重获新生,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长大。随之而来的,又是从未历经过的伤痛和死亡回报在他的身上,无法改变的事实总归是他此生继续活下去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