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难道你不想结束这一切吗?”
祝玄失笑,一只手堵住眉眼,“你真是个疯子,你凭什么认为,结束这一切会是我?一切因你而起,自然,要以你结束。”
霜寒自背后袭来,柳南絮却没有丝毫闪躲之意,长剑穿体而过却如同穿过了一片混沌虚无之中,随后落入了祝玄的手中。柳南絮披风下闪出三道黑影,直扑着他们二人来。
“疯子不好吗?疯子才适合做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祝玄,阵法将成,你们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祝玄眼角狠狠抽搐一下,喻生已经带着他闪身躲过了那三道迎面而来的人影,龙吟剑光大盛一剑劈过,那三道影子却如一团烟雾消散而后快速重聚。
祝玄见状,不再向后躲去,甩开喻生的手冲向柳南絮。
“师兄?!”
柳南絮负手站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祝玄,“后悔了?我说的话,你终于明白了?”
喻生赶向祝玄的身边时,柳南絮对那三道黑影点点头后,三道影子便化作一团散开的浓雾,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在其中。
祝玄双目充血,低吼道:
“你放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柳南絮抬起手,冰凉粗糙的指尖划过祝玄的脸颊,声如鬼魅,“拿走你的魂魄轻而易举,可如今我不必如此,时辰一到,我手下的鬼使会自己消失不再去抽取凡人的生魂,而你的魂魄也会自己归位,这样阵法才能结束,你们杀了我,其实并不能毁坏任何。”
“你救滕续,不过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祝玄狠狠拍开她的手,“为何?你杀北荒千万人是为何?你杀洛耳,害死滕续又是为何?”
“不是!”
柳南絮凄声大吼,方才那只手死死扣住祝玄的脖颈,指尖嵌入皮肉之中,顿时鲜血淋漓。风吹起她斗笠下的黑纱,让她不满狰狞伤痕的脸在祝玄面前暴露无遗。
祝玄嗤笑一声,一点也没有窒息的感觉,只是生怕这疯子掐断了自己的脖子,吓到了喻生。他嘲笑道:
“都说你与我师父,是双生子。同样师从一人,为何你与他,天壤之别。小师叔,错了就是错了,滕续难道不就是因你而死的吗?”
祝玄感觉到柳南絮手上的力道明显一垮,而喻生那边已经打碎了那紧紧缠绕他的黑雾,龙吟和霜寒,先他一步刺了过来。
祝玄抬手挡开柳南絮的手臂,一掌击退她几步后,飞速地用手捂住脖子上几个血孔。等到清楚地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力量时,全身都不再紧绷。
他突然有些怅然地想道:“我在生死间拉拉扯扯百年,生不能安稳,死不能安息,到如今,还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吗?”
可到底该如何?
“我该怎么办……”祝玄扯下一片衣角缠在脖子上,一面回忆着柳南絮方才的话,“阵法早已开,真的只有我死,才能结束吗?我该怎么办……我死了,喻生又该如何……”
他若死了,若是魂飞魄散肉身粉碎,就算喻生等上无数个百年,都再也等不到一个祝玄了。
祝玄一哽,转头看向喻生,双目通红,眼底是道不尽的不舍和不可言说。
喻生一怔后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抱住祝玄,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 :
“你不许离开我。”
☆、第 42 章
“你不许离开我。”
“你若是敢,即便是天地覆灭,我也能把你带回来。”
祝玄拍拍喻生的胳膊,“说得这么吓人啊,那我可真不敢了。”他看了一眼柳南絮那边,果真是没有一点急于杀了他们的意思,反而是神色晦暗不明地看了过来。
祝玄还有些站不稳,两只手要紧紧抓着喻生的胳膊,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喻生怀里倒去。
“你们二人,倒让我想起了我哥哥和师父。”柳南絮阴阳怪气地歪了一下头,“若你二人一死一生,那生者便要日夜遭受着相思而不可得的酷刑,我本怜惜你们,想着索性送你们一道去死。只是现在,我不想这样做了。”
祝玄一哽,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此事说起来本与小辈无关,可事到如今,他自己反而成了一切的因,而也即将食这颗恶果。若是当年梅三千任由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冰天雪地里,那是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江现这个废物,我让他在你体内埋下阵法,可他却杀了你,不过好在你的魂魄还在。早知如此,我当年怎么不连带着他一起杀了呢,可惜了。”
祝玄腿一软,身体一沉间脖颈上又涌出了大片血迹。他只看了柳南絮一眼随后甩开视线,几乎是想要爬着离开这里。
“走……走……这人是个疯子,我不想看见她,我不想看见……”
喻生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扶起祝玄揽在自己怀中,让祝玄伏在自己肩头而他则面向柳南絮而立。
“不想见就不见吧,总之,时间不多了,你们自己想清……”
话音戛然而止,柳南絮眼底闪过一瞬的错愕后,缓缓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霜寒剑飞至柳南絮身后,眨眼间便洞穿了她的身体,腹部上登时留了个血窟。破碎的衣料连带着皮肉,血液粘稠低落下去,在落地前全都化作了血色的雾气。
喻生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祝玄,向方才霜寒来的方向看去,才知在柳南絮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着血迹斑驳的白衣的人。
“阿絮。”
人是熟悉的人,声音却不及往日半点温柔亲和。喻生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师祖,柳南絮的师父,梅三千。
祝玄睫毛微微颤动着,脖子上的血洞已经停止了流血,在听到梅三千声音时,心里泛不起一丝一毫的安心,反而被自己道不明的情绪压得窒息。
他压抑着自己的气息轻叹,声音颤抖道:
“师父没有来。”
喻生眼眶一瞬发红,落泪,“不会的,他在等我们回去呢。”
柳南絮呆呆地看着前方,好似不愿面对一般等了许久,才转过身腿一软跪了下去。眼泪划过蜿蜒密布的伤疤,在这沟沟壑壑间流淌最终滑落,随后语气癫狂道:
“你也要来杀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我不过是为了阿续,我没有要害他人之心!师父……”柳南絮跪地摸着膝盖向梅三千挪去,眼泪滴滴答答全落入了她的嘴里。
“为什么……为什么幼时……幼时我和哥哥在北荒,为什么总是被欺负侮辱的人是我!后来阿续救了我们,他将我们送回天门,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不用活在肮脏和黑暗中,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们都看看,我可以……我可以……”
我可以比哥哥更好,我可以不再做别人的累赘,我可以不用再失去任何。
梅三千面如沉水,神色漠然,却在一声无比细微的叹气后,转而化为了失望。他一手指向柳南絮,轻轻拂袖后,自柳南絮身上散开数道黑影。
“阿絮。”梅三千手握霜寒而来,“洛耳是你所害,滕续是因你而惨死,多少无辜之人因你而死。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何?”
梅三千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我知你不服,你妒忌,甚至记恨。给我个理由,柳南絮。”
“师……师父,连你也……”
柳南絮哑声,尾音如裂帛,“我……为何,我不过是心悦他,想要他多看我几眼,可是他……北荒,将士,苍生,为什么?他守护的这些,不就是将我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吗?洛耳……洛耳,说我害人无数不知悔改,可是他却不愿杀我,我只好……”
一道凌厉剑气洞穿了柳南絮右侧肩膀,梅三千冷眼道:“继续。”
柳南絮听罢,脸上略微错愕一瞬,轻笑出声,“你杀我,不止是为了那几人吧,柳青元他不会真的死了吧?呵……他那副懦弱的样子,凭什么能活得安生,凭什么!”
拖着身上两道血淋淋的血窟,柳南絮猛地一跃,十指缠绕数道细小的黑雾扑向梅三千,梅三千只略微皱皱眉头,垂着手向后错开几步,往一侧闪身后,柳南絮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血染着暗黄的地面,两处伤口都粘带着污泥,仿佛她从来都是在淤泥里打滚,未曾得到过上天馈赠地任何一束天光。
“阿续的死。”柳南絮起身,踉跄两步又跪了回去,“我在北荒偷设鬼术阵法时控制不住,致使那些人接连被抽离魂魄而死,后来阵法不可控,昆吾山事变,我们便前往了昆吾山,阻挡其中古战场留下的无数怨魂。死去北荒将士的魂魄就在其中,他们受各自不同的执念驱使……
阿续是为了救那些人,为了救我和洛耳,才会死……”柳南絮睁大双眼,举起两只手遮住自己丑陋的脸,话语间,嘴角溢出的细细血丝,再张嘴时,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处更加血腥致命的伤口,鲜血如自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她低头看去,嘴角艰难地勾出一抹笑意,唇齿轻动,似是在与谁呢喃低语。
这句话没能说完,她破碎不堪的身体,如被烈火焚烧般化作灰烬,消散世间。飘飘扬扬间飞向太阳的方向,一如她的名字——阿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