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处可去,也不知从何而来,先劳烦长老照顾几日了。”说罢就要离去,转过身后衣袖一紧,是被人用很微弱的力气握住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你是不是讨厌我?”
喻生心一软,时常冰冷的神色都柔和了几分,无奈向鹤长老致谢后,任由这孩子拉着他的衣袖,一路回到的远山居。
他本想将人安置到自己以前那间屋子,谁料这孩子死命不撒手,揪着那片袖角仿佛抓到了珍宝一般。无奈之下,只好将人与自己留在一起。
喻生进出几个来回的功夫,孩子已经缩在了床的最角落,被子拉起来盖住半张脸,只露了一双亮晶晶的眼出来。
他觉着有趣,便问道:“看什么呢?”
“看、看你……”
喻生一乐,没顾得上一个掌风灭了灯,反而饶有兴致地躺下去两手交叠垫在脑后,装模作样地一闭眼,“看我?还真是敢说啊……我有什么好看的,嗯?”
“我……我好像见过你。”
“……”喻生一梗,清清嗓子转了个话锋,“那位长老,有没有给你起名字呢?”
他问完后许久都没等到回答,忍不住睁开眼向身旁望去,结果正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骗你了,我有名字的,只是没有人叫过而已……”
“有名字?那该叫你什么?”
“祝玄。”
喻生不由自主地挑眉,这都什么事儿?他默默念叨了两遍“祝玄”。
“那长老叫你什么呢?”
“长老也叫我祝玄,好奇怪啊。”
喻生太阳穴抽了两下,他没想到鹤长老竟然比自己还心急……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旁边的人已经迷瞪了好一阵了,嘴里喃喃道:“没有几个人叫过,我便忘了,以为自己没……”
“……睡着了。”喻生无奈地坐起身,竟然没舍得灭了灯,反而撑着胳膊目光贪婪地将身边人的眉眼仔细描绘着。
——
自那以后,喻生下了一趟山的功夫,天门上下统共几十号人,老的小的全都涌了出来,一个个地祝玄长祝玄短,还好死不死地惊动了远在千里之外乐逍遥的竹青。
喻生回来的时候,正巧就碰见竹青微微弯着腰,笑吟吟地说着什么:“……祝玄……欺负……留着……”之类的话。
喻生莫名其妙,从竹青背后探头过去,“你和他说什么呢?”
竹青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去,一把拽住喻生这位便宜掌门的衣襟揪到一旁,压低声音略带威胁道:“你还好意思问?”
喻生不解,你一个将天门“甩手掌柜”功练到极致的人,是怎么腆着脸问出这句话的?
“我怎么了?”
竹青吐了一口气,松开手放缓姿态,“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若不是有人给我传了信,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竹青似乎稍有顾忌,但还是接道:
“见你不太上心的样子,怎么?好不容易等回来了……”
“不,他的事,我永远上心。”
竹青难得回来一次,三天两头就缠在祝玄身边,喻生每每看见,太阳穴都能蹿着跳好一阵子。
等到他第五次在自己房中见到竹青的身影时,一股邪火冲上来直接摔上了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门,气冲冲地抬脚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的时候,就觉着自己的腰上一紧,随后停下脚步低头看去,两条纤细的胳膊死死地从背后箍着自己,只露了一双白皙的手,指尖交叠相握有些泛红。
“祝玄?”喻生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背后立刻传来闷闷的声音,听着委屈极了,“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喻生挑眉,这么乖?
环抱着他的腰的手臂又加了几分力道,喻生很没出息,当下心就软了。他轻柔地拍了两下攀在他腰间的小爪子,感觉到力道一松才转了个身过去。
他稍一低头,就撞上了一张可爱的笑脸,祝玄咧着嘴弯着眼睛,喻生没留神一眼看进去,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当日初见祝玄的时候,那人的眼睛也是如此,像把天门山巅上的天光一并揉进了眼睛里。
喻生拍了拍祝玄毛茸茸的脑袋,笑吟吟地看了一眼竹青的方向,“我自然不走,只是每次来寻你,你都只理会别人,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我没有呀……”
竹青嘴角一抽,愣是没笑出来。他不过是见着小孩子新奇,尤其是这个不知乖巧了多少的祝玄,不过再新奇也没由着心思去捉弄人,便一道解决了祝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喻生,过会儿我就离开,过些日子会和荆师兄还有师祖他们一同回来,还是……你师父也还好,你不必担心。”
喻生手指慢慢摩挲着祝玄的发丝,没多久手指变顺势滑到了耳廓和侧脸上,不时还会轻轻戳一戳。他听到竹青这话,嘴上说着“你们爱回不回”,心里却还是有些隐隐期待。
“那师兄路上小心。”
☆、第 46 章
山巅的风吹过一年又一岁,人世匆匆颠倒了几个来回,可天门山上倒像是与世隔绝出了个亘古不变的世外桃源来。一成不变的生满野草的小道,一成不变的房屋药圃,就连那些个成日缩在自己那片山头,有热闹凑时才露个头的长老们,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精神矍铄,甚至有了点要返老还童的迹象,几百年下来大概是精神养得太好又轮不着操心,越发的红光满面容光焕发。
不过变得也挺多。譬如闻雪居里没了人,少有人照看的梅花反而一到冬日开得比往年还要好,鹤长老被几个幼小童子磨得没了脾气,远山居……
远山居沉寂了多年,近日终于像是一口被热油轰过的锅,一架到火上,就炸了个底朝天。
竹青在那天交代完便迫不及待地溜了,只留喻生一人与祝玄面面相觑,他自己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么大的孩子。等到夜里他第七次被祝玄手脚并用缠住时,终于忍不住在心底骂道:“满山上下没一个靠得住的。”
确实靠不住,不知何时白眼狼的毛病还能传染了,全成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溜之大吉的不要脸。
十五岁的祝玄,似乎比当年十五岁的喻生还要难搞。今天迷迷糊糊地跑去了后山迷了路,喻生拎了回来,明天在山上四处探路跌下山谷受了伤,喻生扛在肩上带了回来。这闯祸的架势,真是有祝玄当年的风采。
而祝玄像是生来打定主意要缠上喻生一般,生生把自己搞成了喻生的背后灵,好像他自己和喻生在一起,总有用不尽的力气和欣喜。
喻生心里自然开心,面上却看不出来。但每次离开远山居,听见身后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总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简直要扬到眉毛上去。那个打小就怕他的小童子不小心撞见了,这倒好,更怕了。
这一日照旧,喻生将人留在自己房中,他在一旁亲自照看着,顺带随意抽了一本书来温声细语地教祝玄识字。房门大开着,午后的风如一条质地柔软的纱,不断地拂过祝玄的面颊,祝玄的眼睫闪动几下,随后垂下头去悄悄打了个哈欠。
他看了一眼正目不转睛看着手中书卷的喻生,喻生的脸上正巧留了一道光影,将这人冰冷淡漠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祝玄眼角还有些湿润,他百无聊赖地顺着这道光看去,原来是从窗棂里漏进来的。
窗棂下的桌案上没有几样东西,几乎是一目了然,祝玄一眼扫过去,只看见了一柄散发着幽蓝灵光的长剑,长剑的一旁摆放着一个小物件,银质地圆球状,表面镂空,内里空无一物,像个小铃铛一样。
祝玄来了兴致,朦胧的睡意瞬间就没了。他凑到喻生身边,身子探过去直接阻挡了喻生看书的视线,随后伸出一只手点了点喻生的胸口。
喻生神色如常,语气却不自觉温柔下来,“怎么了?”
祝玄支支吾吾了一阵,垂下眼脸都要憋红了,半晌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喻生耐性十足,见祝玄不说,便放下手中的书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或许是他无意间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性,祝玄不觉打了个哆嗦,将卡在唇齿间的话给抖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声音很微弱还有些犹豫和害怕,可喻生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伸长胳膊揽住祝玄的腰将人安置好,这才笑道:
“我说过,我这里专收留你这种无处可去还没有饭吃的小孩子。”
祝玄眨了眨眼,有些惊喜,“真的吗?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有好多好多,我看了看,你这山头再大,那也装不下呀……”
喻生忍不住长眉一挑,好小子,还会操心这个。他敲了敲祝玄的眉心,又没忍住用指尖蹭了蹭祝玄柔软有温度的眼皮,“谁说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乖孩子,所以才带你回来的。”
祝玄听完这句话,眼底的欣喜藏都藏不住,没顾得上回答就扭动身子吭哧吭哧地像是在拿什么东西。他挤在喻生和小桌之间,实际两人之间几乎是面贴面的距离,身后更是紧紧地抵在在桌边,让他动起来很不方便,没一会儿额前就冒了一层汗出来。
“你在找什么?”喻生说着,稍微往后挪了挪,好让祝玄的胳膊好活动。随后便见祝玄从衣襟里抽出一条颜色鲜红的绳结,往外抽了两下从脖子上取下来放到了喻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