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佝偻着背哭得老泪纵横,一遍一遍拍打着垂花大门,累了,坐倒在地上喘息,“我刚才听到孩子在叫我,他在求我救救他……”
两个男人相互扶持着,中年男人解释道:“我是他幺弟,我儿与大哥的儿子一起在王家做短工,孩子失去联系好几天,我一直没敢跟大哥说,但是寻了许久也没消息……不过我从一个曾在夜里上王家偷食的乞儿那儿听说,王家闹鬼!”
秦初寒与陆晚风对视一眼,问:“那乞儿可有看清是何种邪祟?”
“听闻是个无脸女鬼,夜里熄了烛火,也不知他看没看错。”
陆晚风装作害怕的样子问:“这蜀地不是池家的地界么,你们怎的不去找池家来除邪?”
掌柜弟弟斟酌了语气:“上半年池家换了主人,新上任的那位似乎挺忙……”玄族势大,各家之间联系紧密,百姓间也知道许多忌讳,言至于此没再多说,转言道,“后来也有请过一些道士,结果都是些滥竽充数的家伙!”
陆晚风听出来了些内容,池家大姐是个温婉有仪的女子,与她一起的人无不说如沐春风,但说到底做家主柔不如刚,或许她是因为匆匆继位尚未能悟出诀窍。
说罢掌柜弟弟又想起来眼前这两人才安全地从王宅出来,疑问:“两位方才可有瞧见里头有什么?”
秦初寒摇头安抚:“未曾,夜里我会再去探查,两位稍安勿躁。”
掌柜弟弟看他的眼神带了些质疑,转头与哥哥窃窃私语。池家不理,胡乱抓瞎请来的道长也不少,大多是路过的云游散人,一个个端着世外仙人的架子却干着草包的行径,几日下来快要失去信心。
掌柜也难免有些担忧,自家开茶肆,人来人往接触多了,是不是有真本事他还是看得出来,况且今日见到两个客人对他恭恭敬敬,希望不曾看错。
劝说好弟弟,掌柜带两人回了自家屋子,屋子很清贫,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打扫了。他解释道:“家中实在简陋,还请道长将就将就。”
“掌柜客气了。”
“孩子他娘去世得早,年轻时我脾气不好,孩子不太跟我亲近,现在在王家做短工包吃包住不常回来,我开了茶肆,忙起来夜间干脆就在铺子里歇下,”掌柜苦笑,“就连王家出了事,我都是今天才从弟弟那儿听来的。”
秦初寒没有接话。
陆晚风端了茶杯却没心思喝,那主屋冤魂扑天,里边少说也有几十人,却统统形状扭曲地挤在一间主屋里,寻常人连屋子都绝对进不得的,几十条冤魂巴不得有人进来当替死鬼。想必秦初寒也能感知到,只是那鬼魂不是谁都能看见的,要看他到底修炼到何种境界了。
陆晚风自己也很疑惑,从有记忆起他就能看到死人的魂魄,或凶煞或平和,甚至修炼出精魄的动物植物他也能见到。玄族修道之人最为避讳的便是那些邪物死物,有必除之,阴阳眼在他们看来也是极其不祥的,道行高的甚至可以御鬼养鬼。起初陆晚风也曾为此惶恐过,奈何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习惯了,只装作看不见,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徘徊在人世间的死魂无非是被禁锢或者有强烈的留恋,王宅里的那些应当是前者。
正发呆,秦初寒瞧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可有看出什么玄机?”
“啊,”陆晚风愣了愣,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急忙收了舌头作书呆子状,“道长所指何事?”
秦初寒默了一会儿,“无事。”
又向掌柜了解了些情况,掌柜回忆许久:“我也不大清楚,员外家是十几年前突然回来修建的,以前那块地好像只有几家零散住户,听说出过命案,那会儿我也是孩童年纪,只知道至今没找到凶手。”
很快天便黑了下来,今夜天空乌云蔽月,整个王启县被笼罩在大片黑影之下,放眼望去只有各自家中摇曳的灯火,就连夜晚打更的更夫也停了几日不曾上工。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让掌柜在家中等候,两人直到深夜月上当空的时候才出发。
夜晚的王宅比白日阴森得多,垂花门修得精致,可现在站在宅门外也能看到宅子上方纠缠的阴气,夜风呼啸而过,竟好似含冤的哭喊,阴森可怖。
凶灵占宅,宅院修建坐北朝南,风水顺应天道,得山川灵气日月光华,如今凶灵封了大门,改了宅院的风水,致使整个宅子成了吸阴聚鬼的圣地,想要破这阴局,需从正门破入,使日月精气通入内里驱散邪气,然后找到邪祟的藏身之地连根拔除。
正常的法子敲不开大门,对于秦初寒来说却不是难事,将下午画的几张符篆贴上大门,点中八卦穴位,莫忘剑出鞘,划破指腹射出一滴至阳至刚之精血于符篆之上,大念一声:“开!”只听紧闭的大门发出断裂轰鸣声,随后一点点向里敞开。
☆、第 9 章
阳气灌入,院落里的阴气散了不少,陆晚风朝里望了望,没有阴魂。
秦初寒提剑打头入内,他不情不愿地跟在后头,白日无论如何耍赖不来都没能成功,反倒被委以重任——一壶驱邪的黑狗血。
月光被乌云遮去不少,整个院子看起来昏暗得紧,他们寻着阴气走到了白日发现的那间主屋。
也许是风又将屋门吹得关闭,但几乎不可能。门户紧闭的房间萦绕了一层紫黑的煞气,伴有浓重的腐臭味,陆晚风听得真切,里面踢踹抽打群鬼哭号,怨气比白日浓重了许多,只怕再过不久就要变成恶鬼。
秦初寒分明也是感知到了的,鬼魂被束不得入轮回投胎,心中积怨成恨,若不能及时超度就会变成难缠的恶鬼,恶鬼可上人身,吸人生气,如操纵傀儡一般盲目的四处宣泄怨气。
在房间外撒上一圈黑狗血防止恶鬼逃散,屋门重新被打开,一股窒息的腐臭味扑鼻而来,陆晚风屏住呼吸往里看,惊讶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原本空荡荡的屋子此时挤满了“人”,要说是人也实在勉强,一大堆仅由白骨相连的红白黑肉摊在地上痛苦地嚎哭挣扎,算不上大的房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血流肉烂汇成一片腥红的汪洋,而唯一站立着的“人”手持一根屠刀疯狂地打砸踩踏,在他手下的哀鸣之声此起彼伏。
施虐者满脸鲜血,大约可看出是中年年纪,笑得病态猖狂,劈柴一般挥舞屠刀,仿佛这是人世间最让人愉快的享受。
门开,血水汹涌淌出,在快要沾湿秦初寒的白靴前向两侧分流而去,蜿蜒成两条长长的血河。他眉也未皱,符咒击向那持斧之人,那人被狠狠弹开摔到墙上。
“啊——!”
陆晚风躲在后面,歪头瞧里边,如果没猜错这就是王启,中了符咒发出一男一女两重尖利的惨叫,可见一个黑影在他身体里忽闪忽闪,一张模糊的脸痛苦地冒了出来。
是个长发女鬼。
地上不成人形的冤魂逃了折磨,一点一点朝秦初寒爬去,口中血沫喷涌:“救……救救……我们……”
几十条怨魂爬到门边后前进不得,好似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陆晚风了然,是结界屏障,里面的邪物把所有人圈在了房间里。
秦初寒指尖结印,莫忘剑得令而出,剑刃凝霜立于身前,指尖一动,莫忘剑带着寒光劈向屋子的结界,犹如裂帛,结界应声而破,屋内的怨魂纷纷号啕冲出,又被地上的黑狗血拦住不能逃散。
秦初寒挡在门前,那被邪物附身了的王启已经重新站起,下颔张开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中年发福的身材却发出女人的尖细嘶吼,长发重影操纵着王启发狂的扑向他。
屠刀劈过来,秦初寒抬剑一挡,铁质的屠刀竟直接裂开,木质的柄身碎成粉末。女鬼一愣,又一声吼,十指突然长出锋利的指甲,抓了过去。
陆晚风退到黑狗血圈外往里看,头皮一阵发麻,心想这女鬼好泼妇,没了武器就抓人脸,要是里头的是我那岂不是还要扯头发?
秦初寒灵活躲避,长剑一来二去一点点削断了王启的长指甲,因着不能确定被附身的人是否还活着,不能伤其肉身,他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落在尚未来得及转身的王启背后,灵符拍上他后背,那女鬼被逼出了一些,正以为要成功,女鬼竟又附了回去,背上的符咒震碎落地。
女鬼怒极,回身想抓住秦初寒,王启的双眼已经充血到流出,口中咆哮:“不准……不准打我娘!去死!你去死!”
秦初寒面色不改,莫忘剑挡住来势,王启的手骨砸上剑身发出骨碎之声,然而他却不知疼痛似的继续击打,一时间他浑身冒出的怨气居然不比门外冤死的人们更少!
“去死!去死!”
恶鬼的力量大小就来自于他们怒和恨,得不到排解反而被激起,同时有了可操纵的傀儡,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凶煞至极的妖物,绝不能再让其为祸人间。
秦初寒后跃拉开距离,左手拇指指腹在剑上一划,鲜血冒出,待王启再攻过来时不再闪避,而是掐准时机侧身躲开攻势,用流血的拇指按上王启眉心,口中迅速念咒,刹那间王启和体内的女鬼发出凄厉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