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初寒随即变指腹为掌心,在他额上灌力一拍,那长发女鬼猝不及防被拍出王启的身体,本体显现,获得自由的身体软倒在地没了反应。
那女鬼离了肉身漂浮在空中,没有双脚,长发及腰橙衣染血,虚浮的身体竟是已经有了实化的迹象!尤其是那五官,较之方才模糊的影像,此刻女鬼的五官清晰了许多,本是个美貌佳人模样,却满脸血迹发出邪魅的笑声,弯起的嘴角直直咧到耳根!
“咯咯咯……”
这女鬼似笑似怒,以极快的速度攻向秦初寒,及腰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很快便铺满一地,缠向他的手脚。
长剑不断割下伸来的长发,想要砍去那女鬼的脑袋,可浓密的头发立刻组成一堵结实的盾牌护住脖子,左右齐攻,一时间打的难舍难分。
陆晚风在外边看得心急,可又没办法进去帮忙,暴露不说,没有一个称手的武器进去也是添乱。看着缩在黑狗血圈边的群鬼,反正里边分不开心,他索性问起小鬼:“你们可知那女鬼是何物?”
群鬼恐惧,说不出话,他卷舌吹哨,一段小声悠扬的安神曲吹出,小鬼们逐渐平静下来。他又问了一遍,小鬼终于瑟瑟回答。
“不知……”
他继续问:“那女鬼上王启身前宅里可有什么异况?”
“老爷说,每日夜间醒来总会在床边看见一个无脸虚影……”
“持续多久了?”
“半年有余……”
听闻王启脾气暴躁,长期遇鬼求助不得,自然脾性越发暴戾,女鬼缠身,逐渐吸了他的阳气附身而上。
半年前还是个无脸虚影,如今五官就要长全,鬼魂也快要有实体,可见其凶煞,吸了多少阳气精气,尤其是这几十个宅中无辜工人,死后还要被虐待取乐。
女鬼,必然是由女子使用之物幻化而成,王启不曾娶妻,不应在屋内有女子器物。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群鬼,他再问:“你们谁是王启贴身服侍的丫鬟?”
角落里一摊看不出形状的肉团颤颤巍巍地耸起,甚至找不到她发出声音的嘴在哪里,“奴婢是……”
陆晚风淡定道:“你可曾在你们老爷的屋内见到过女子用的东西?”
丫鬟低吟了一会儿,找不着的嘴也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咕嘟咕嘟水泡声,“有……那白釉黑花卧美人瓷枕……老爷说是他娘亲留下的遗物……”
听到这里他已经全部明白,换了角度伸长脖子往里看,果真在床榻上看到了一个溅上血迹的橙色瓷枕,忙高声呼喊:“初……道长!瓷枕!瓷枕!”
秦初寒闻声当即转身跃至里间床榻,对着那与女鬼有八分像的瓷枕挥动莫忘剑,美人瓷枕断头,只见那女鬼惨叫着在瓷枕破碎的瞬间化作一团烟雾消失在了屋内。
果不其然,作祟的不是鬼,而是个成了精的枕怪,枕怪初始面孔之上没有五官,待吸足人气精气后会逐渐长出五官,待彻底成型后是要吃人的。
异书奇志中常有描写俗物成怪的故事,只是皆需一个漫长的过程,且出成形的精怪没有思想,或善或恶皆受人的影响,几十年前王启母亲枕用时瓷枕吸了些女子精气化作女人形,后王启思母日日枕着入眠,也许枕怪一开始也未曾有恶念,只是三番四次吓了王启后,王启神经衰弱,阳气外泄,枕怪尝了甜头,又感染了王启的暴戾,虐杀奴仆吸收怨气,短时间内就这么被养成了恶鬼。
所幸为时未晚,枕怪五官尚未齐全,若是再等个三五天,恐怕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秦初寒剑回背鞘,出了房门,对陆晚风道:“多谢。”
陆晚风傻笑:“读书人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了些,就是不精,道长莫笑我。”
点了点头,秦初寒取下背上的离梦琴,撩摆坐于门前台阶上,修长的十指来回拨弦,宁神曲醉清风缓缓奏起,比之方才陆晚风的口哨不知好了多少,众多小鬼们彻底平静下来。
醉清风奏毕,紧接一曲水云游,琴声悠扬恬适,如微风拂面,如雨露滋润,好似见到最蓬勃的生机,带来生命的希望。
这是一首超度曲,小鬼们细细聆听,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纷纷随着那琴音的引导去向极乐黄泉。
一曲终了,所有的鬼魂都风流云散,一室狼藉在第一缕晨曦微光参上天际的时候化为乌有,愁与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反倒是活着的人太过执拗,苦了自己罢了。
☆、第 10 章
王启没有死,不知为何那枕怪杀人害人独独没要他的性命,可长时间被邪祟附身导致体内阳气不足始终昏迷不醒,秦初寒干脆拿了一张符篆煮成水喂给他,几日后王启终于苏醒。
一开始他坐在床头发呆,似乎还找不回神志,秦初寒又奏一首安神曲,不急不缓,徐徐牵引,王启这才慢慢恢复意识。
许多家失踪了亲人儿子的百姓前赴后继过来讨要说法,他几乎不与人交谈,任人打骂,后来陆晚风看不过去,把百姓们拦在了门外,安抚道:“有道长在你们放心,待他神志清明了自会给你们答案。”
等了几日,没想到王启自己去了官府投案自首,说他杀了人,不止这次失踪的几十人,四十多年前的那场屠夫家的命案也是他做的。
全县无不震惊无比,几十条人命竟是他一个人所为,县令带着衙门的人去王家宅子主屋的床榻下找到了零零碎碎扭曲纠缠在一起的大量尸骨,腐败多日臭气熏天,邻近几户人家均埋怨味道大得家里根本没法住。
至于四十多年前的命案,当时任职的官员早已调任不知何处去,至今更换过好几任县官,一连翻了一夜的卷宗档案,这才找到多年前那桩命案的记录。
陆晚风前去听了衙门审判,王启尚未完全恢复,本中年发福的他现在跪在地上居然伛偻得像是七八十岁的老汉,已然元气大伤。
据王启陈述,其实他祖籍就在王启县,多年前那户被屠人家就是他自己的家,不过他只杀了父亲,母亲是被父亲打死的。他母亲是县里出了名的大美人,追求者数不胜数,屠夫也是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美人最后选择嫁给了屠夫,整日与猪肉为伴。
一开始屠夫是对美人极尽温柔体贴的,家里杀了一头猪,最好的那块肉一定是送去给王启的母亲,大约她也是因为这个才感动地嫁给他。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屠夫抱得美人归后不是满足,而是产生了猜疑,自卑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娶得这样一个妻子,越想越觉得有异,认为妻子其实在外已经有了人,是个朝三暮四的贱女人,他不知道怎么排解,到最后所有的苦恼只有通过暴力宣泄。
王启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有苦难言,直到诊出怀有身孕后屠夫才消停下来。本以为所有的难关都度过去了,哪想这屠夫又开始胡乱猜疑,认为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外边人的野种,又开始了拳打脚踢的生活,直到王启早产出生,眉目间像极了屠夫,他这才罢休。
可尽管如此,暴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更遑论长年累月均是如此,屠夫把生活上所有的压力都宣泄在了妻子身上。终于有一天妻子崩溃的反击了,藏了一把小刀在身上,趁屠夫施虐的时候还击回去,可一击不成,彻底激怒了屠夫,他操起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屠刀,朝妻子狠狠砍了下去。
那时的王启已经五六岁大,在生日的当天亲眼目睹了父亲杀死母亲的过程,从小就过着畸形生活的他比一般孩子成熟的早,本就只与母亲亲近的他最后偷了厨房的菜刀,趁人不备宰向了父亲的后颈。
他力气小,刀刃卡在颈骨中间进退不得,切断了经脉,屠夫尚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咽了气,浑身抽搐地在地上抖动。
两具尸体,均是他至亲之人,然而那一刻的他极度冷静,用菜刀继续挥砍,发泄多年积累下来的怨气和怒气。
事后他丢了刀躲在一边哭,邻居家的大伯过来叫屠夫一起上工时才发现了屋子里的惨案,连忙报官。官府的人毫无头绪,最后只得猜测是夫妻二人争吵导致互相攻击,没有人怀疑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身上,而王启从此离开了县城,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
长大后的他因为思念母亲又回到了这里,已经小有所成的他盘下自家以前那块地和周围几个住户的地,修建了现在的王宅。童年的阴影导致他脾性暴躁,因此不敢娶妻生怕妻子也遭受自己母亲那样的痛苦,奈何近年来思念母亲越发强烈,再过几日便是他母亲的生前寿辰,操劳过度加上时常夜半醒来看见邪物,他脾气更加厉害,开始蔓延到无辜的下人头上。
再然后他只剩下断断续续的记忆,隐约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在杀人,劈砍,痛苦但又觉得很快乐,那时便是被枕怪上了身吧,枕怪有母亲的记忆,夜夜吸收强烈的怨念,与王启产生了共鸣。
修道之人不参与官场之事,是陆晚风站出来描述的那夜情形,几十年前骇人听闻的凶杀案终于有了定论,还有王宅里无辜被虐杀的几十条人命,王启哭求一死赎罪解脱,事实也应当判处死刑,只是适用何种刑法得根据今朝廷颁布的律法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