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亲人的百姓们哭得撕心裂肺,出了衙门后陆晚风觉着心里憋闷得慌,和秦初寒去了集市那家酒肆要了壶酒,闷闷地喝。
见秦初寒也端起了酒杯,他奇道:“你怎的也喝酒了?”似乎除了必要的酒席他是滴酒不沾的,谓道醉酒误事。
秦初寒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酒杯复又置回桌上,淡淡道:“一时走神。”
大约也对王家的事颇有感慨吧,陆晚风也心事重重。
县里几乎所有人都去了衙门观审,酒肆里没有别的客人,老板娘带着四五岁大的女儿留下来看店,小女孩躲在远远地看了两人很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靠过来,仰头奶声奶气地问秦初寒:“道长哥哥,枕头会变成妖怪是真的吗?”
秦初寒似是不大会与孩童打交道,只答了个“嗯”。
小女孩又问了些别的问题,得不到回答难免有些失望,陆晚风失笑,逗了逗小姑娘,成功把小姑娘抱进了自己怀里。
“小妹妹害怕妖怪吗?”
小家伙露出不合年龄的愁眉苦脸,举起手上的布娃娃说:“这是娘亲给我做的娃娃,我天天都抱着它睡,会不会有一天它也变成妖怪了?会不会把我吃掉?”
陆晚风捏捏她的小鼻子,笑道:“物老则为怪,稍有年头的器物都可能幻化成妖怪,但是呢,每个初成形的妖怪都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只能模仿与它亲近之人的行为,所以小妹妹只要心存善念,即使有一天娃娃变成妖怪,也会像你一样可爱,成为你最好的朋友呀!”
小家伙被逗乐,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不断提出天真的问题,“哥哥小时候也有娃娃吗?你现在长大了,它变成妖怪了没?”
“娃娃是小姑娘家玩的,男孩子可不玩娃娃哦,我们……”说着说着他停住了,眉头微皱,闭眼晃了晃脑袋,小家伙又喊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小时的事哥哥记不大清了,大约也就是玩玩石子儿捉捉泥鳅吧。”
小孩兴冲冲说:“我知道我知道!隔壁家的小哥哥们总聚在一起跳房子吹泥叫叫!可好玩啦!”说完又骄傲地噘嘴昂头,“可是都没有娘亲给我做的布娃娃好玩!”
陆晚风摸摸她的脑袋说:“所以要好好保管你的娃娃,这是最爱你的人给你的礼物。”
小女孩被哄得高兴极了,就差要站上他的腿跳舞,老板娘见闹得差不多了,带着歉意过来把女儿抱走,然后多送了这桌一碟下酒菜,再另外给秦初寒上了一壶茶水。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陆晚风把玩着手上的空酒杯发呆,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外。
小时候啊……小时候……小时候的我在做什么呢?
想了半晌也没回忆起任何东西,却听秦初寒开口:“先生在想什么?”
他也没细想,惋叹:“也不知为何,小时候的事情我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六岁以前的?”
“是呀……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撑住下巴叹气,“许是过得太平淡无奇了,在脑海中连一点印记都留不下。”
本还想说,突然想起这个话题不应该在秦初寒面前谈论,听说秦初寒被凌尚桓带回凌家前本是一富庶人家的独子,不料有一天家中遭匪,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剩他躲在泔水桶里逃过一劫,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是一生也不能释怀的噩梦。
希望没有勾起他不好的回忆……陆晚风偷偷瞄他,见他面色无常才勉强松了口气,岔开话题道:“既然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也继续上路吧,江南路途遥远,还是少在途上耽搁得好。”
秦初寒蓦地起身,从高往低直勾勾地盯着陆晚风,还以为他被提及伤心事要发作,却看他去了柜台买酒,回身时提着两个精致的酒瓶,与他超尘出俗的气质形成强烈反差,淡然道:“走吧。”
☆、第 11 章
出县城时一队统一金色校服的池家子弟御剑而来,见到秦初寒时停下招呼,陆晚风看到了队伍里的池小寒,两人心照不宣地当做不认识,池家人虽奇怪秦初寒身边怎么跟了个穷书生,但似乎有要事在身,只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匆匆拜别。
陆晚风憋笑,方才与池小寒照面时他脸色有些颓然,而且池家家主的亲弟弟竟然不是小队的领头,不消说,一定是被姐姐逮着了,罚他出来跟队巡查。
接下来很长一段路都平安无事,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踏上江南陆家地界。
陆晚风与秦初寒告别:“江南已到,我与道长就此分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来日再见。”
秦初寒未置一词,如他无尘地来,再次无声地去。
临河水阁,过街骑楼,街桥相邻,游人如织,一点一滴从细节描绘着江南的细润绵长。陆家主宅位于江南江泉,是附近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各行业发达,不得不说也沾了点陆家的光。
快马加鞭进入江泉城的时候陆晚风心情很沉重,从街边小贩字里行间中能了解到父亲死后至今未下葬,大哥陆江林继承了家主之位,而捉拿自己的通缉令是发了又发,上面的悬赏金额也翻了又翻。
昔日江泉城中最负盛名的纨绔陆二如今变成了臭名昭著的弑父逆子,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就连年岁尚小的孩童过家家时都玩起了捉拿陆二的游戏。
突然又变成孤身一人,陆晚风伤感了一会儿,沿路走来陆晚风已经冷静许多,若无其事地去客栈要了间房安置,很快便收拾心情下客栈大堂打听消息。
陆家上任家主遇刺身亡,其妻从此一病不起,仅剩的大儿子扛起了整个陆家,除了忙不尽的内外务,还要分出心来捉拿弟弟,甚至因为丧期守孝与凌家女儿的婚事也只能一拖再拖。
陆晚风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凌伯父竟然要把秋雨嫁给大哥?好生突然!
再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他回到房间,决定今晚就潜回家里。
夜深时,他蒙面换上黑色潜行衣,计算好家中守卫弟子的换岗时间,轻轻松松便进了内宅。
父亲的遗体存放在陆家宗祠里,玄族有习俗,家主逝世入葬前需要停放七七四十九天,待其上天向天帝述职后魂魄归位再让其入土为安。如今算算时日已过四十五日,还有三天父亲就要下葬了。
长明灯幽暗的火光静静燃烧,祠堂的大门敞开着,为的是魂魄若提前归位有门可入,周围有巡视的陆家弟子,他钻了视线空隙灵活地闪进了宗祠。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就在三个多月前他还因为犯错被罚跪在这里,只是供案上多了一个崭新的排位,上面写着“陆氏第四任家主陆元之灵位”。
父亲的棺淳就放在祠堂的正中央,昆仑寒玉制成的半透冰棺在炎热的夏天依然将遗体保存得完好。淡淡的月光朦胧了视线,但陆晚风还是可以看见父亲躺在里面,一副他从未见过的安详面孔,收拾更换过得寿衣穿在他身上依然显得伟岸厚实,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恨铁不成钢地给自己一顿家法。
但他知道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还父亲一个公道,还自己一个清白。
跪下对着父亲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咬破手指,在棺淳的东南西北四方各画下一个血阵,悄然移开棺盖,在父亲眉心之处再滴上一滴,他心中默念咒语,只见血阵亮起微弱红光,然后彻底沉寂。
他心中一惊,一个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又尝试了几次,血阵均无反应。
招魂阵竟招不到魂魄!
因着体质特殊,他从一些古法□□中学来了不少与鬼魂有关的法术,不会有错,上天述职那一套只是玄族昭示地位的说法,实则是七七四十九日后死魂才入轮回,若招不到魂魄,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死时被打的魂飞魄散;第二,魂魄被人抓走,藏了起来。
两种可能都是极残忍的,但后者更具威胁,这世间有不少修炼歪门邪术之人,其中不乏杀人夺魄炼小鬼供其操纵的恶徒,陆元生前乃一家之主,功力超绝,如若被歹人抓走炼成恶鬼,那绝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陆家不可能在死后没有尝试过招魂安魂,缘何都没有发现异常?
他俯下身轻轻拨开父亲的衣襟,一道道深可见骨的鞭伤映入眼帘,那夜凶手的长鞭他至今记忆犹新,攥紧了拳头,用紫晶石照着往下找到丹田处因挖出元丹留下的创口。创口两指宽,清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线索。
正要合上衣裳,紫晶石光芒扫上父亲的左胸,陆晚风猛然停住手,拿着石头再凑近看,果然发现父亲心口处有许多细小的光点,伸手摸了摸,没有奇怪的触感。
不对劲,那发光的小点看得见不可能摸不到,他换了几个方法,最后用拇指食指挤出了一个小小的针尖型透明物质。再一看挤出东西的地方,没有了东西填满,里面深透肌理的伤口终于露出来,细而深,一直延伸到了心脏。
他将那小东西在拇指间揉捏,无论怎样使它变形,只要松开手就会恢复原样,软软弹弹,是从未见过的东西。
放进内兜,他又在父亲心脏处照了照,上面还有无数同样的小东西,如果挪开紫晶石就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