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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 (刀刺)


  中午下课,凤把头连轰带赶催促着娃儿们回家吃饭,胡愧槐被派去打扫马厩,朗琪睿被余海抱着,随众人一道到马厩边闲聊。
  凤把头跟余老爷子商量:“年后开春,我想带几个小的走。”
  余老爷子精神矍铄,对马厩里的几匹高头大马心生向往,“跟你出去长长见识是好事儿,只是眼下岛上闹出这么几桩烂摊子,你又撤了朗二的职,船坞那边儿?”
  凤把头不以为意,“不是有余海么,这回余海就不走了,船上的一些爷们儿也到了婚嫁年龄,不等过年,肯定得留下一批,到时有余海把关,又有这么些个好手,船坞肯定没问题。”
  余海逗弄着怀里的朗琪睿,听到这话急忙打断:“我还没赚够嘞,这次出海,我必须得赖着你!”
  小树林儿里冒出三两个小脑袋,却是老早躲在那儿偷听的朗毓和朗太辉,把一个小丫头朝他们这边推推搡搡,几个大人故作不知,见那小丫头攥着手,扭捏地走出来,偷眼瞧了下凤把头,苹果脸蛋儿腾起两坨红晕,小声问好:“凤把头好。”
  凤把头和蔼地笑了笑。
  小丫头又扭过头看向余海,“饭做好了,妈叫我来喊你。”
  凤把头当即指着小丫头对余海笑骂:“瞧瞧,当初我们让你赶紧和春琴妹子结婚,莫让人家姑娘等你,你牛气哄哄地说爱等不等,我们都道你心高气远,还以为你潇洒。结果是背着我们大伙儿搞大了人家肚子,所以有恃无恐。我当初要是知道有这茬儿,肯定不带你出海。现在春琴妹子独自把你闺女拉扯这么大,你这个当爹的白捡这么大个便宜,还想着出海?别说你媳妇儿闺女不同意,就是我们也得把你这没良心的拖出去,打个八十大板!”
  原来这小丫头正是余海的闺女余檬,船帮的规矩,但凡结婚生子的男人一律不带。海上风险大,要是老光棍儿一个死了残了也就是有点儿可惜,可要家有妻儿老小,那在海上出点儿意外,多对不住人家。
  当年余海和相好的春琴暗结珠胎,余海家贫如洗,非要出海赚钱攒家底儿,这春琴妹子也痴心不改,俩人怀了娃儿愣是不说,其后船帮两三年才回次家,每次匆匆忙忙,凤把头一时疏忽也不知道,所以才让余海钻了空子。
  余海嘴上不说,但看向闺女的眼神儿里却露出歉意与深切的父爱,凤把头见此情景也感慨良多,把话题岔开,聊起别的。
  “朗毓,朗太辉,我让你们回家吃饭,你俩为何不听?”
  朗毓趴在马厩的围栏上,兴致勃勃地瞧着一匹黑色大马,闻言头也不回:“我和小舅舅同甘共苦,他不回家,我也不回,等他把马厩收拾好了我俩再一起回去。”
  朗太辉眼珠一转,也说:“阿娘让我来帮胡鬼鬼的忙,同学之间要相互照顾。”
  他俩净是嘴上功夫,说要帮忙,可都不动手。
  几个大人对孩子的小心思心里明镜,俱是但笑不语。
  凤把头余光扫到蹲在地上抽烟袋锅子的老头儿,走上前问:“老秃鹰,你在岛上也有几天了,你瞧我们的娃娃如何?”
  别说,这老秃鹰的别号一喊出来,再瞧这老头儿的耗子眼儿,确实有鹰一般的犀利。
  不过现下这双眼睛死气沉沉目视虚空,鼻中一声冷哼:“不咋地。”
  凤把头对他这又臭又硬的态度不以为然,依旧好脾气地询问:“那个叫朗太辉的小子如何?”
  老秃鹰咬着大烟袋的铜质烟嘴,拖长尾音说到:“随根儿。”
  凤把头的表情有霎那的怔忪,只因他知道老秃鹰看人的眼光准,却没想到就这么两三天的功夫,他能如此一针见血。就连旁听的余老爷子对老秃鹰都有些刮目相看。
  凤把头更来了精神,“朗琪睿呢?”
  老秃鹰看也不看,“加以历练,或可资质平平。”
  那还历练个毛线!凤把头略显急切,笑容也没了,“那朗毓?”
  老秃鹰沟壑纵横的嘴角咧开一抹讥讽,“偷奸耍滑,抖机灵,小孩儿心性。”
  人家本来就是小孩儿!凤把头心里腹诽,暗自翻了个白眼儿,问出最后一个:“那小哑巴?”
  老秃鹰眼皮一翻,看向站在大黑马身边刷马背的小子,目光透出些许深远和一丝怀疑,最后只说了四个字:“表里不一。”
  这都什么烂评价,说来说去,就没一个好的?
  凤把头还没来得及为狼鱼岛的未来感到忧虑,一直默不作声的余老爷子先不乐意了。
  “不知阁下修得哪一门道法,师从哪座高山名师,怎么我狼鱼岛众多儿郎子孙,竟没一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这是讽刺老秃鹰是个臭算命的,空口无凭,故弄玄虚。
  老秃鹰的口鼻喷出股浓浓白雾,小眼睛在烟雾氤氲间更似活死人般不阴不阳,“别跟我拽那文词儿,我肚子里没装那黑黝黝臭烘烘的墨水儿,不过是在外面混得久了,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们这个腚眼子大的小岛,刨出几个能跑船倒货的臭水手,就真以为家里卧虎藏龙了?可真是把自个儿当个故事!”
  余老爷子颇有闲情逸致地看看天逗逗鸟儿,道:“您倒是活得明白,知道自己不是盘儿菜,只好
  委屈自个儿跟着我们狼鱼岛的臭水手漂洋过海,嘴比屎臭,心比石坚,真乃一位好帮手!承蒙您关照,有生之年,您若有幸遇到慧眼识英雄的好汉,万望您另择高明,把一腔见识发扬光大,莫要在我们这群臭水手之中屈就终身。”
  老秃鹰把这番话在脑袋里过了两过,嘴里的烟嘴儿也不嘬了,对余老爷子粗声斥骂:“老牛鼻子,你以为没人要我吗?我会留下来,是你们的凤把头死乞白赖求我的!否则山高海阔,我会瞧得上他?”
  余老爷子转过身,冲他抱拳作揖:“余某在此,替裘凤谢过您老了。”
  他明显是不相信老秃鹰的话,老秃鹰还待回嘴,指望着能叫上朗裘凤替自己证明一下,可抬眼去瞧,哪里还有朗裘凤的身影。人凤把头一见他俩怼得热火朝天,早就躲远了。
  狼鱼岛的新年伴随着数桩喜结连理的婚事,热热闹闹地在一连串的炮竹声中到来了。
  结婚的男人无一例外都是船帮里的水手,凤把头身为他们的头头,在每一个婚礼现场辗转奔波,喜酒上午一场下午一场,一连喝了一个星期才稍有好转。
  这天晚上,凤把头照例喝完喜酒回家,人有些微醺,走到中途拐道去狼山上散散酒劲。他一面走,天上的雪花儿一面飘,肩膀上的厚毛领也被雪花沾染,薄薄的一层白雪压着他的肩、贴着他的脸。狼山之上登高望远,接天连地的大海滚起哗哗的潮响,蔚蓝若深的海面泛抹着破碎的星光。
  点点红灯在山窝里串联成暧昧的长蛇,映亮人的眼睛,山窝之外这片宽广又巨大的苍蓝又扑灭了眼睛里的红。
  凤把头站在嫣红与苍蓝的交界线上,抬眼四顾,想起了往事。
  好些年前,他这个凤把头的名号还未叫响,人都叫他“穷疯子”。
  他本生在富裕人家,爹娘又是老来得子,实在宝贝的很,好教岛上最有文化的余老爷子起个寓意吉祥的大名。
  余老爷子说他是裘马轻肥,取了个“裘”字,出生那天春回大地燕归巢,又道百鸟朝凤,因此起名“裘凤”,将他比作一只又富又肥的吉祥鸟。
  岂不知他出生第二年,一场海啸猖狂过境,把家财和二老一并卷走,剩下嗷嗷待哺的“小肥鸟”,被好心的老把头养在膝下。
  后来余老爷子一年生一个,又有了余家二凤,大妞唤做余月凤,二妞名叫余红凤。
  余老太太一心想生个儿子,第一个女儿出生时难掩失望,不过想家有长女如有长母,因此管教甚严。第二个女儿出生前心心念念是“鸿凤”,可生下来一看又是女儿,只好半道更名为“红凤”,对红凤心如死灰呈放养状态,养得像个野小子,打小胆大包天,与富贵不成反贫困的穷疯子裘凤一道,成了岛上无恶不作、无蛋不捣、人见人头痛的二疯子。
  如今威风凛凛的凤把头,当年也曾与姑娘青梅竹马畅想未来,那时二人共同的愿望就是一起到外面的世界走一走。无奈女人不可随船出海,唯有竹马独自远行。
  朗裘凤在船帮里待了三年不到,展露出他优秀且过人的领袖天赋,终于凤凰涅槃。待他十六岁归家,老把头当众发话:身死那日,不管朗裘凤成年与否,必教他接任总把头一职。
  果然半月不到,老把头在岛上寿终正寝。再次出海那天,红凤偷偷躲在底舱,和新任把头一起上路了,船员发现后都说她不祥,要赶她回家,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朗二。
  朗裘凤新把头的座椅还没坐稳,虽恩威并重使船员带红凤走了一程,但船上实在闹腾的厉害,二凤便依依惜别,将红凤送回岛上。同年找了个由头,把朗二也给开了。
  余红凤十八岁那年,和姐姐成了享誉狼鱼岛的岛花儿,假小子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美娇娘,岛上的小伙儿对二凤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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