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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 (刀刺)


  凤把头知道老秃鹰说的是实情,当天他确实可以三言两语的点拨余春梅一下,让她知道她的小心思藏不住,自个儿收敛些。可惜他对余春梅的做派看不过眼,这才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给自己撒气。
  他的默不作声助长了老秃鹰的不屑之情,对自己的见解颇有些洋洋得意,却不好表现得太过张狂,一张皱巴巴的丑脸因此露出一个介乎于兴奋和怨怼之间的怪诞表情,两只小眼锃亮如灯泡,叫旁观者毛骨悚然。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旁听的余老爷子闲闲开口,“这有的人苟且一生,得靠投机倒把才能活到最后,有的人光明磊落什么阴损手段都不使也能笑到最后。自个儿都不见得有多厉害,咋那么乐意好为人师呢?”
  老秃鹰斜眼一瞟,重重地朝地上啐了口痰,“不信邪?你且等着瞧吧!”
  第二天一早,凤把头带着人到山上骑马打猎,狼鱼岛历经沧海桑田,早没了狼的影踪,几只野鸡野兔还是有的。
  一行五六个人,具都骑大马挎□□,在村里威风凛凛地跑上一圈,姑娘红了脸,小孩儿追着跑。尤其朗毓这个淘气包子,率领全村少小撒开腿跨大步,像一个个裹满狗皮膏药的小胖球,起劲儿地追在他们后头。
  “吁——”凤把头勒住马,在后山的山坡上转了个身,随即扬起皮鞭,“啪”地一声烈风脆响,尘土飞扬地跑到这群小孩儿跟前,拿眼一数,少了俩。
  “朗毓,”
  朗毓仰头看着马背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凤把头,响亮地应道:“诶!”
  凤把头与身后的兄弟相视而笑,“你小舅舅呢?”
  朗毓道:“在家帮我亲娘干活儿呢!”
  “怎么还亲娘?”余海纳闷儿他的称呼,“难不成你还有后娘?”
  朗毓小手一挥,老气横秋道:“将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众人哈哈大笑,他又说:“千万别告诉我爹,我爹一听说我亲娘要跟他分开,肯定又得写个百八十首的酸诗!这几天听得我耳朵都出茧子了,晚上睡觉都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嘟囔。”
  当初朗权栋为了追求余月凤,委实闹出了不少笑话,念诗就是其中一个。不曾想俩人孩子都这么大了,这项光荣传统居然还保留着。
  凤把头倒是很羡慕他俩,又问朗毓:“怎么没看见朗琪睿?他因为你小舅舅跟你闹别扭了?”
  朗毓摸着大黑马的长脸,摇摇头,“那倒不清楚,好几天前我就去找过他,他娘说他生病了,是传染病,不让我们见。”
  凤把头心念一闪,暗道这余寡妇难道真敢和自己耍心眼儿?当即两腿一夹马背,“咱们去看看。”
  朗毓立刻和一帮小孩儿跑在前面,边跑边回头喊:“凤把头,我给你带路!”
  巴掌大的小岛用得着带路?凤把头在马背上俯下身来,“来,带你骑马兜一圈儿!”
  朗毓兴奋地张开双臂,只见凤把头矮身一捞,轻飘飘地把朗毓捞到身前坐好。其余的小孩儿也学他,在地上嗷嗷直叫,余海捞了自己的闺女,其他几人也都带了小孩儿,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余春梅家,见院门紧闭,院子里的积雪也没人清理,堵着门槛儿快开不了门了。
  凤把头下了马,怕朗琪睿真得了感冒发烧传染给孩子们,便把马拴在门口,叫朗毓替自己看着,领着几个爷们儿大步流星地走进门去。余海哐哐一阵砸门,开门的却是生病的朗琪睿,只见这小孩儿缩在门缝里,眼神畏缩地瞧着他们,像是很害怕。
  “你娘呢?”凤把头脸色已经不太好。
  朗琪睿只把门开了道小缝,谨慎地拽着门把手,似乎不想让他们进去。
  “我……我娘病了。”
  “开门让我看看。”
  朗琪睿低下头,神色犹豫不决,小肩膀一个劲儿颤抖,脸快埋进胸口,那样子好像要吓哭了。
  凤把头给余海打了个眼色,余海一把拉开门,一行人鱼贯而入,走进里屋,又见光线昏暗,屋里憋着股烘臭的骚气,土炕上鼓起个小包,在灰蒙的被褥下似有似无地起伏着。
  这么一堆人走进来,炕上的人却丝毫没动静。凤把头道:“去叫船医来。”
  话落就在椅子上坐下,瞧见朗琪睿缩紧肩膀站在门口,又朝他招手。朗琪睿谨小慎微地走到他面前,始终垂着脑袋,凤把头抬手想安抚一下这孩子,可自己的手还没等落下,先把小孩儿吓得往后一蹦,顿时跌了个屁股墩儿。
  凤把头的手呆呆地举在半空,琢磨自己也没这么吓人吧?正待弯腰去扶,朗琪睿又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凤把头……凤把头,”朗琪睿的声音带了哭腔,“我求求您,求求您快走吧!求求您了!您快走吧,以后别来我家了!”
  刹那的怔愣过后,凤把头心里怒火升腾,瞧这孩子的样子指定是余春梅背地里编排了他的坏话,叫孩子把他当作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他眯起眼睛,脸上又绽放出微笑,尽最大的努力使自己和蔼可亲,弯腰去扶朗琪睿,手一碰到那小胳膊儿,朗琪睿当即打了个冷颤,躲开他的手后更是不断磕头作揖,却是一句话说不出,只掉眼泪,那泪珠子把他跟前的水泥地都打湿了一小块。
  朗毓在院门口瞧见船医进门,也好奇地跟进来,一进屋就见五个壮汉面无表情地分散而立,自己的小伙伴像犯了大错般不断求饶,而凤把头端坐在一旁,脸上笑意盎然,却实在让人胆战心惊。
  船医给余春梅做了套简单的体检,中医西医的活把式都使了一遍,完后收起医药箱,说:
  “身体没大毛病,就是有点儿低血压。不过看这架势,该是心理上出了问题。”
  凤把头顶着低气压问:“怎么说?”
  船医把被子一掀,指着余春梅身下,“你看,她大小便失禁了。”
  

☆、第八章

  凤把头仔细打量着双目紧闭的余春梅,又问:“那她这是睡着了,还是出于心理问题不肯醒过来呢?”
  船医幽幽一叹:“这就要问她自己了。叫人起床这事儿,可不归我管。你若想让她醒来,你自然有办法。”
  说罢朝凤把头鞠一躬,拎着医药箱晃晃悠悠地走了。
  凤把头暗自冷笑,“今晚正是除夕夜,生病的咱们不管,让病人好好修养。抱上孩子,跟咱一起过年吧!”
  余海乐呵儿地道一声:“好嘞!”
  伸手去抱地上的朗琪睿,朗琪睿猛地往后一缩,两腿在地上蹬蹬踩了好几下,哐当撞上了身后的衣柜,正要啼哭,炕上的余春梅突然窜起,大喝一声:
  “不许抢我孩子!”
  她两眼发直,面皮抽搐,直直瞪了凤把头半晌,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没等众人反应,只见她一把揪住凤把头的袖子,对准那碗口粗的手腕儿张嘴咬下去,咬得一张脸上青筋暴起,身体痉挛不断,双目通红溢满血丝。
  凤把头抬手止住要上前拉架的兄弟,等余春梅这漫长的一口咬完,抽回胳膊转了转手腕儿,一圈儿牙印已经开始冒血珠。
  余春梅这一口下了死力,咬完虽筋疲力竭却精神百倍,拖着病体残躯滚下火炕,抱住朗琪睿,撕心裂肺地嚎起来:“不许抢我娃儿——不许抢我娃儿——你们害死我男人还不够,还来害我娃儿!黑子——你带我们娘俩儿走吧——带我们走吧——我要死啦——要死啦——”
  她这破锣嗓子吼破了音,听得众人耳膜生疼面孔扭曲,被她搂在怀里的朗琪睿抽噎不止,干脆埋头在她胸口,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搞得这帮爷们儿都以为自己是要拆散人家母子二人、拿去买卖的人口贩子。
  “把头?”余海对此情此景一筹莫展。
  凤把头面沉如水地捂着被咬伤的手腕儿,对这对母子视若空气,“走。”
  回到住处,老秃鹰和余老爷子仍在炕头上下棋,俩老头儿都不用看,就从他这一身肃杀之气猜到几分因由。
  “咋样?”老秃鹰道:“我没说错吧,狗急了还跳墙呢!你不给人留念想,一码归一码,非得提人家孩子……将军!欸,对吧?这回,那娃娃,你是别想带走了。”
  余老爷子盯着棋盘,正研究自己输在哪步。
  凤把头忿忿拍了一下桌子,“我非把这孩子带走不可!我现在人还在呢,余春梅就敢装疯卖傻跟我玩儿这一出,我要是走了,这孩子在她手里还能教出个好儿来么?”
  余老爷子一面摸着棋子,一面云淡风轻地分析:“余春梅这些年过的一直不好,黑子在时,他们家就是岛上的贫困户,不过胜在他两口子人缘儿不错,大家都会给一两分薄面。现在黑子走了,顶梁柱没了,余春梅死咬着阿槐不放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料到,她会疯到这种地步。”说罢叹了口气,若有所思,“说来说去,不过是一句老天待我不公……你这次都想带谁走?”
  凤把头也平复下来,“朗二家的朗太辉,朗琪睿,还有咱家那个小哑巴。”
  余老爷子在心里斟酌了这三个孩子的可能性,道:“朗琪睿你恐怕是带不走了,要是强行带走他,余春梅来个以死相逼,不利于你在岛上的声望。朗太辉,这孩子手脚不干净,去船上教育教育也行。可是阿槐……毕竟是个哑巴,这么好的机会让个哑巴去,我怕村民会有所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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