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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 (刀刺)


  朗二这个集贪财好色龌龊狭隘于一身的人间败类,先是对姐姐月凤穷追烂打,但莫说人姑娘看不上他,余家所有人都视他为粪土,更何况余月凤那会儿已经跟余家村儿的另一个小伙儿订了婚。
  朗二于是改变目标,又将目光对准了妹妹余红凤。红凤身上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辣劲儿,有一回夜间上山蹲野物,被朗二跟了,她二话不说当即在朗二脚下崩出一枪,还放话若再敢纠缠,下次一枪爆他个脑袋开花。
  无独有偶,朗裘凤二十二岁那年回家时,也被一枝花似的余俊、也就是现在的俊婶儿热烈求爱。
  他当然不可能搭理其他姑娘,与红凤约定好,等大姐月凤的亲事落稳之后便娶她过门儿。可是余月凤结婚前两天,那准新郎官儿在狼山上一个不小心掉下崖去,给摔死了。
  俊婶儿嫉妒余家二凤抢了自己风头,四处散播谣言说余月凤克夫、余红凤不检点云云。
  年轻气盛的凤把头为了替心上人出口恶气,当下要立刻娶红凤过门儿,红凤不依,说他并非出自真心。
  凤把头就问:“我的心咋就不真了?”
  红凤拿杏仁眼儿瞪他:“你若真心,就带我离开这儿,跟你一起出海。不是说男人要被戴了绿帽子,就是天大的耻辱么?你连这都不在乎,还怕你船上的水手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臭迷信么?”
  凤把头有些急了,不知该怎么和面前娇嗔的姑娘解释,一个劲儿搔头抓耳,“我要是被戴了绿帽子,那是我自己的事儿,跟别人没关系,谁敢说闲话,我让他们好看!况且我知道你根本不会!可是……可是你要上船,那……那就事关船帮,就不是我自己的事儿了,我得为他们考虑,要是船上人心不稳,早晚要出乱子的!”
  “好哇,”红凤抱起膀子,面色不善地对愣头青的凤把头冷嘲热讽:“说到底你跟他们一样,你就是迷信!觉得女人不吉利!”
  凤把头张口结舌:“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坑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红凤自己平静下来。
  当天也是站在这个地方,红凤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遥遥望着远处的海面,望着那更远、更远、远到天地朦胧、远到一切都消失殆尽、捉摸不定的地方。
  “小时候,你说要带我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长大了,你从外面的世界回来,要我在这儿等你。我都不知道,我等的是你,还是在等你的经历。
  狼鱼岛的女人,世世代代就活在灶台和黄土地上,祖祖辈辈、由生到死,就在你们男人的炕头上爬进、爬出。你们都道你们风里来浪里去的不容易,岂不知,我们在这死气沉沉的监牢里苦守终身更艰难!
  他们说你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可在我看来,现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凤把头,还不如当初屁事儿都不懂的穷疯子更明事理、更有勇气!我要是个男人,朗裘凤,我一定比你强!”
  后来,再后来,凤把头终究是独自一人出海上路了。而留在狼山上,对外面的世界满怀幻想的小红凤,被朗二找到机会,堵在地里占了便宜。
  据俊婶儿说,她那天清清楚楚地看到朗二扒光了红凤的衣服,之后的版本几经更迭,流言甚嚣尘上,越传越丰富多彩、不堪入耳。
  连带着大姐余月凤,也成了表面上贞洁烈女,私底下如狼似虎的饥渴少妇。
  余老太受不得村民的指点,将红凤指给朗二做老婆。红凤以死相逼,余老太死不松口,红凤便于一个凄凉月夜,摸进船坞,偷了艘快艇背井离乡去了。
  想来她终于如愿以偿,到了外面的世界,即使辛苦,大约也乐在其中吧!
  

☆、第七章

  凤把头忆完青春往事,在海风呼啸的狼山上怀揣着一颗中年光棍儿忧愁的心怀,满腹愁肠地往山下走,他之前出神出得太厉害,没注意身后有人跟踪,此刻回过神才瞥见不远处的小矮子。凝神细看,发现是个圆咕隆咚的小娃娃。
  他故作威严地低声喝问:“哪个不要命的,敢跟踪我凤把头?是何居心?速速道来!”
  他一出声,就见那小娃娃给自己吓得打了个哆嗦,暗自闷笑不已。
  那小娃娃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我……我是来给凤把头送新年礼物的。”
  凤把头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哪个了,急忙走过去拍拍小娃娃身上的风雪,一把抱起来,“小檬啊,你怎么自个儿跟过来了?你阿爹呢?”
  余檬借着瓦亮的月光端瞧凤把头的长相,她左看右看,把每个五官拆开来看,都觉得没自己阿爹长得好看。可这平平无奇的五官合在一起,愣有种说不出的精神。约莫着,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气概吧!
  凤把头瞧见小丫头盯着自己看,只道人家娃娃好奇,神经大条地笑了一声。余檬却觉得凤把头这一笑,把英雄气概笑不见了,倒有点儿像阿爹面对阿娘时的憨傻气。
  凤把头抱着个小娃娃稳稳当当地走下山,送到余海家门口,要把小丫头放下来,那小丫头突然说:
  “凤把头,你不开心吗?”
  凤把头心下诧异,反问:“为何这么说呀?”
  余檬歪着小脑袋瓜儿振振有词:“良月每说的,胡鬼鬼一有烦心事儿就往狼山上跑。我看你在狼山上站了那么久,肯定也是不开心的!老师也说过,人要是在热闹时远离人群,说明心里有事儿想不明白。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跟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若说良月每和胡鬼鬼这俩名字逗得凤把头哑然失笑,那后两句话便让他在好笑之余更觉恍惚。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少年时的小红凤,也是这般小大人似的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今日该是酒喝多了,怎么总想起往事、悲春伤秋的!
  他回过神来,逗弄小丫头道:“我是看你们人小,没什么事儿能让你们发愁,羡慕嫉妒了。旁的,没什么想不明白的。”
  小丫头嘴巴一撇,“谁说的!我们也有我们的愁事儿,是你们大人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见罢了!”
  凤把头更觉可乐,却是一改方才的调笑,神情整肃,问道:“那你为何事发愁啊?”
  小丫头歪着脸儿想了想,“哼,不告诉你!”
  “好吧!”凤把头将她放下,又拍拍她的脑袋,“你不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去,找你阿爹去吧!”
  他看着余檬胖嘟嘟的小身板儿跑到门口,又转身折跑回来,拉住他的大手,塞了个红荷包。
  “这是我们班同学一起送你的,凤把头,您新年好哇!”
  凤把头攥紧那荷包,硬邦邦,还有塑料纸的响声,猜到该是糖块儿,便点点头,真诚地说句:“新年好!”
  等余檬叫开门,跟屋里的春琴打了招呼,他才转道回家。
  本以为那老秃鹰自个儿在家里寂寞的很,没成想一进屋,瞧见余海正在火炉前沏茶,一见他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屋里,压低声音道:
  “俩老爷子从中午杀到这会儿,四五个小时了,连厕所都不去一趟。我这端茶倒水的伺候了这么久,现在交给你,我可得回家抱媳妇儿去了。”
  凤把头笑骂:“快滚!”
  来到里屋,果见炕上摆着棋桌,俩老头儿一边一个,手持烟袋锅,身旁放着茶碗,正聚精会神于煤油灯下挑灯夜战。再上前瞅一眼棋盘,只道是棋势险峻前路莫测,谁也分不出胜负。
  凤把头悠然一笑,自坐到一旁喝茶吃酒,不予评价。
  仨人默默无言坐到半夜,听余老爷子说:“和棋吧,重开一盘儿。”
  老秃鹰道:“凭啥和棋?这棋面明明你在劣势!”
  余老爷子端起茶碗漱了口,“你若不死心非要听‘将’,我随你就是。”
  老秃鹰冷哼:“我看你是猪鼻子插大葱,死到临头还装相,接着来!”
  凤把头见二人没有要停手的意思,顿觉疲累,一声长叹,“二位尊长,再杀下去天都该亮了,要不咱歇息一晚养精蓄锐,明天再战?”
  “用得着你来□□脸儿?”老秃鹰把烟袋锅子朝炕沿儿上磕了磕,收起荷包,揣回怀里。又一转身面对着凤把头,语气不善:“你有这精神头儿,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你这几天做的事儿,我瞅着你是一朝上岸,忘了自己姓啥。”
  凤把头有点儿莫名奇妙,“我这几天做了啥事儿让您这么看不过眼?”
  老秃鹰在炕上盘腿而坐,驼峰似的脊背高高地耸出一个小山丘来,“你跟那小寡妇,扯破脸了吧?”
  凤把头转了好几转才想起那小寡妇是指余春梅,当即不甚在意地“嗨”了声,“那有啥?我不跟她扯破脸,难不成还得哄着她?”
  老秃鹰一双眼睛在煤油灯下直勾勾瞪着他,浑浊的眼珠儿被烛火一点,竟也映出了几分萤火般的透亮。
  “你……”他说话惯会一唱三叹,每一个停顿断句,都暗含深意般引人深思,“虽然胸有大志,可惜城府太浅,心里藏不住事儿,嘴巴里藏不住话。那寡妇刚死了男人,又孤儿寡母,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这样直不笼统地戳破她的心思,要换个豁得出命的,怎么也得跟你闹个鱼死网破。做人当给别人留后路,说话须得含沙射影一针见血,让人家对你七分惧、三分恨,摸不透你的路数,不敢和你死磕。现下你这底牌这么早就揭了,那寡妇知道你碍于身份不好把话说到明面儿上,她有的是办法给你穿小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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