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东西不在我这。”
深沉的男声在走廊里幽幽回荡,韩一虎须臾全身凝固,惊惧的战栗一层一层海潮地涌出。
“救命,救命!救救我!”
女人凄厉尖叫,韩一虎的惊恐被一口气吊成愤怒,他抬起长腿一踹门,空空荡荡的卧室,床上的血渍大概是个人形。女声还在哀哀求救,在空中无助地回荡,韩一虎愣住,他听着一个女人隔着时间向他求救,哀叫,惨嚎。
她在被杀。
一会儿,寂静。
韩一虎咬牙:“什么鬼东西!装神弄鬼!”
“不不不,我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我要见老先生!我要跟他解释!”
“你们等着,饔飧宴肯定有报应,你们等着!”
惊惧,愤怒,惶恐,痛苦,所有的情绪交错回荡,回荡,奔向死亡,止息。
冷意沿着韩一虎的脊梁歹毒地往下慢慢滑,慢慢滑。
老先生,饔飧宴。
韩一虎站在夜色中,窗外扑腾一响,一只巨大的鸟张开双翼,滑翔而去。月色下熠熠生辉的羽翼,穿行生死。
虞教授看向窗外。韩一虎趁他睡着离开,他知道。因为他是装的。他一夜未睡,韩一虎一直没回来。虞教授打开手机看时间,蹦出一条时事新闻,山体滑坡,相关部门积极指挥疏散,临近村镇没有人员伤亡。几个游客受轻伤,已无大碍。虞教授马上想起,昨天言辞不是说要去这里,看看道观?他把新闻仔细阅读了一遍,没有发现言辞的名字。
他对言辞印象不坏。诚恳的小孩儿,很聪明,很像他。虞教授决定要跟韩一虎好好谈谈,即便不信言辞,要听听他怎么说。
言辞醒来在医院,默默坐起,抱着膝盖顶着下巴委屈。大包包脏兮兮地扔在墙根,畏畏缩缩,跟他一样蜷着。仲野显形,站在一边。他一直很沉默,但很可靠。
“谢谢,你给林召打的电话?”
仲野嘶哑的声音在言辞听神经上回弹:“不难。”
言辞继续抱着腿。
“小主人,我见到任继。您没猜错,他的确是无启民。最后一个了。”
言辞抱着头。任启,任继。十年前任启,十年后任继。言辞的恨意压不住,仲野感受到那沸腾的震动。
“小主人,无启民是更纯粹的人,更纯粹的神子。所以主人才只有同归于尽,别无他法。任继的事情,您也没办法。人之间的复仇,自有人间的法度管理。”
“他害林应。”
仲野沉默。人也害得他族灭。
言辞把脸埋住,微微抽动。爸爸被害,林应差点被害。那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能干什么?
“主人说,‘无谓幽冥,天知人情,无谓暗昧,神见人形。’。”
言辞难得顶仲野:“哦,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仲野声音幽幽:“所以,你要知人情,见人形,小主人。”
言辞跳下床,仲野吓一跳:“您去哪里?”
言辞袖子狠狠一擦眼:“见林应去。他就在隔壁。”
林应说得对,是该跟林召讲明白了。上次他缩了,这次他绝对不缩。而且,他要保护林应。不管是人还是鬼,谁也别想再害他。
林召好像忙小山的事情去了,反正短时间内回不来。
太阳升起,整个城市夜里睡得晚,早上醒得不情不愿,市声嘟嘟囔囔,咕咕噜噜。虞教授精神太差,不能开车,只好坐公车。他在路边的车站,看到路对面的小韩警官。
小韩警官也看到憔悴的虞教授。
那么骄傲而冷静的人,一直失态,一直失态,神情委顿,表情张皇。虞教授这个状态多久了?小韩警官疑惑,自己干脆利落就死了,或者从土里爬出来不去找他,他的生活是不是早就回归正轨?
虞教授不该是这个样子。
天鹅要飞越喜马拉雅,飞越珠穆朗玛,而不是在地面上步履蹒跚,全身拖着泥泞。
小韩警官很冷静。他现在是个活着的幽魂,没有姓名,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越往下查越危险,他这样的幽魂,其实最好,消失也消失得无牵无挂,不会拖累虞教授。虞教授应该有更好的名望,更高的社会地位,更精彩的人生……以及更爱他的爱人。
无论如何,要保护他。不能害他。绝对不能。
车流在两个人中间无动于衷地奔涌。
虞教授看着遥远的年轻人,惊恐地察觉小韩警官是来向自己道别的。
他正在失去他。
第42章 42
42 杓月
林应触到那一团毛绒绒。他半是清醒,半是迷茫,灵魂沉醉在另一个世界的海岸线,身体躺在人间的病房。
不过毛绒绒让他安心。
林应微微睁眼,是晚上。他睡了多久?窗外竟然有月光。他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纯澈清澄的月色。冷,善良,柔软地蔓延流淌,洗得净魂魄。
小小白泽垂头丧气蹲在他身边,小耳朵都耷拉着。林应用手指抚摸他,并没有让他好过一点。于是林应运气,把小猫挪到自己肚子上。
“怎么不坐肚子?”
言辞圆圆的眼睛是两潭滴进月光的深泉,幽静安详。他愧疚委屈:“对不起。”
林应用一根手指挠言辞下巴:“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你救了我,不止一次。”
言辞依旧沮丧。
林应用心感受肚子上的小小重量,非常可爱:“我是穷奇?”
言辞控制住自己不要做出踩奶动作:“嗯……你身上有穷奇的相。”
林应点头:“我是一部分穷奇,差点成为完整的穷奇。”
“你这样理解……真是干脆利落。”
林应举起言辞:“亲爱的,我好像看到你的本体了……太大了,威武巨大的白色狮子,非常牛×。”
言辞一仰脸,尽量让自己膨胀隐形的鬃毛飘荡出来:“我早说了,我不是猫。”
林应亲一口言辞:“对,你是白泽。”
言辞蹬蹬后腿,林应把他放回肚子。
林应真的什么都知道——胸口漏风,真正的“通透”了。言辞很恐惧林应会问出“我选择变成穷奇伤了人你会怎么办”的话,然而,没有。林应可能早知道言辞是干什么的,他看着言辞处理伤人的神鬼怪,从来不多说。
不加盐的话少说,没味道问题不问,这是林应的原则。
林应仰面躺着,言辞看着他的大鼻梁□□地矗立。林家兄弟的鼻梁山根都是耸直丰隆的,一生招财的面相。
林应伸手挠挠鼻梁。
言辞小心翼翼爬过去,毛脸儿凑近林应,亲亲他。林应回亲,突然愣住。
言辞全身的毛炸起,蓬蓬一小团,刚刚鼓足的小勇气刺溜漏掉,拱到林应手掌下面发抖。那脚步声林应一听就知道,林召。
林应哭笑不得:“亲爱的,你干嘛,林召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么?”
不,不是。
言辞惊慌,强大的,贪婪的,吞噬咀嚼,食尽万物的野心,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被吃掉。
澎湃的不甘与贪欲在走廊上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呼啸涌来。
林应也肝颤,他从小就有点怕林召,敬畏互生的情感。父母全都很忙,忙生计,他在林召的手掌心里长大。成年之后他比林召高壮,可是心理永远矮他一截。林召的脚步敲地面,林应心里激烈斗争。怎么跟林召解释目前这个局面,从哪儿开始比较好?说自己是穷奇还是说自己有个同□□人?林应心跳越来越快,跟着言辞的小身子一起抖。黑暗沉郁,球形锁一拧,咯噔一响扯紧林应的神经,一开门,严酷的灯光一巴掌抽林应脸上,林应差地躺着跳起来——
惊天动地一个大喷嚏。
林召和林应四目相对,气氛被破坏得太突然,有点应付不了。
林召一抽鼻子。
“哥你……这么晚了还来看我?”
林召咳嗽几声,硬着脸坐在林应身边。这目光林应十分熟悉,从小林召预备修理林应,就这么看他,林应马上就成为被蛇盯的青蛙,动弹不得。
“白天我要收拾你的烂摊子。”
林应挠挠脸,决定躺着不起来,他现在虚弱,不信林召舍得把他怎么样。
“哥我全身疼。”
林召肩背挺直地坐着,看林应,看他手底下假装自己是毛绒玩偶的言辞。
“你养猫了。”医院怎么让猫进来?
“这不是猫这是我嘶。”林应感觉到言辞挠他掌心,只好闭嘴。
林召的眼睛在月色下黑沉沉,没有光。
林应掌心很热,言辞感觉好很多。
饕餮。
林召身上饕餮的相接近恐怖,他正在成为一只饕餮。
林应把心一横:“哥你一直在等我的解释,所以我有话跟你说。其实我……”
“你想跟我说,其实你是同性恋?”
林应噎住。
林召没问别的。他对别的不感兴趣。他没什么表情:“我说过,我允许你胡闹。”
林应呼噔坐起:“我没胡闹!”
林召用鼻息笑一声:“胡闹完了,你自然会收心,想到要结婚生子。我不阻止你胡闹,我越阻止你俩越情比金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