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怪云阳能找到这里。
男青年无意识地转动手指上的戒指。
潮热的夜风路过虞教授,都清凉冷静了。他靠着墙,嗅到风中云阳温柔的味道。这柔软熟悉的味道锋利地犁他的心肝,痛得战栗。
虞教授以前带学生讲课,声音清明顺和,跟一个大爷形容一个人:年轻,高个子,比他高一些,瘦,结实,待人热情诚挚,总是笑,很好很好。
大爷没遇到过这么打听人的:“那他到底长什么样?”
云阳顿住。
他听着云阳形容自己,听着听着,低头捏鼻梁。
虞教授终于打电话给言辞:“我需要你帮忙。虎子消失了。”
言辞炸毛:“为什么?被人抓走了?”
虞教授笑着艰难回答:“他自己走了。你先别告诉林应,来我家。”
言辞中断逛小吃街的直播,打车直奔虞教授家。虞教授的声音让他难过,虽然虞教授听上去一直在笑。
“我认为,他可能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他是唯一成功的‘作品’,一直被人虎视眈眈盯着。”言辞很严肃,“记得吗,他是警察。他不想连累你。”
虞教授平静:“我倒是知道他有可能在哪儿,只是你那枚戒指是个麻烦,所有人都搞不清楚他的长相。”
“那他在哪儿?”
“下南镇,九棘园附近。”
言辞一愣,林召刚刚成功拿下那个项目。他有点不祥预感:“你是说……”
虞教授攥着杯子,实在没办法:“所以我说你自己来。他很有可能……在调查林召。”
虞教授撑着额头,连续几天没睡,精神更差。他必须找到他,小孩子不懂道理,他要教教他道理。
言辞很担心虞教授的状态,觉得虞教授随时会崩溃:“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虞教授拿出一张纸,一支笔:“我试过了。找你来,是想跟你说,我可以帮上忙。你在乎林应,我在乎虎子,咱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嗯目前是没有。如果你信得过我,咱们把事情捋一捋。你同意吗?”
言辞有点怕虞教授,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敬畏:“你要怎么做?”
“事情既然发生,肯定存在逻辑。不要那么看着我,虎子的复活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未知的科技。一百年前的人还不相信器官能移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虎子,为什么他被选中。可能是巧合,更可能是他符合一种‘标准’。这种标准是什么?年轻?健康?是警察?”
言辞心里一动:“罡气。”
虞教授疑惑:“什么?”
“四正之气。”言辞接过纸笔,写下“罡气”两个字。
虞教授点头:“好的,如你所说,这个标准。虎子在失踪之前正在着手调查许家的涉黑问题。然后许家出现在九棘园,虎子失踪。九棘园的资料我弄到的不多,唯一一点,埋人的坑,有一个,空着。”
言辞心里一颤。
“调查许家涉黑的案件在局里是秘密进行的。有人有手段,我不奇怪,风声肯定走漏。虎子是查到什么被灭口了?我教书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整个系统的学生们,这是我的人脉网。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地查许家,拖得太久,搞成现在这样。”虞教授修长的手指敲敲自己太阳穴,“查到的资料,都在这里。”
言辞握着笔,指节泛白:“那……许家怎么了?”
“许家很厉害。”
虞教授在纸上画,一道一道竖,一道一道横,一块一块割着“罡气”两个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我们的头上,有一张网。”
“所以你们都怀疑林召?”
“林召可能是个突破口。”虞教授微笑,“因为他并不是生在这张网中。对于‘网’,他是‘外来者’。”
“那你们为什么不怀疑林应?或许他们兄弟沆瀣一气什么的……”
虞教授看言辞,很平静。
言辞闭着眼吐口气:“我……我知道了。那你又为什么信任我?”
“到目前为止,咱俩是最没有选择的,只有结成同盟。你还有别的办法?”
言辞抿着嘴,不敢看虞教授。
在时间线上,小韩警官秘密调查许家时,许家都还活着。目前不能确定许家先灭门,还是小韩警官先被杀。九棘园空着一个抛尸坑。两个主播于九棘园失踪,警犬找到十六个坑。十四个竖坑,很旧,十三个人人都抱着膝盖被严谨地摆在里面,一个空着。两个主播的坑很新,掩埋潦草。那个空着的旧坑为什么不用?在等人?林召争夺九棘园开发项目时遇到很多问题,被扔婴儿尸体,诅咒断子绝孙。九棘园附近以前就有闹鬼传闻,有“鬼戏”,十年前有“僵尸”出坟传闻,据说来了军队,这点只是传闻,越被传越变样,待考。言辞在九棘园附近遇到鬼弹,那条肮脏的河的治理似乎也是林召的项目之一。
九棘园。
交汇点。
虞教授在纸张背面写下九棘园三个字,打圈。他抬起头,笑着看言辞:“你并没有说出全部。”
言辞鼓起勇气:“您也没有。”
虞教授很想拍拍言辞的头,又觉得不礼貌。
言辞认真:“虞教授,我坦白一件事:我在你身上埋符了,在你家四周也埋了符。你如果遇到危险,你身上的符会通知我。你家四周的符,跟虎警官的戒指一个功效。在您常活动的地方,我划定了安全范围,一般鬼怪不敢招惹你们。”
虞教授点头:“那我也坦白一件事:我调查过你。你有身份证,七年以前办的。七年以前,正好人口大普查。除此之外,一片空白。”他认真地看言辞,“对不起,不求你原谅。为了虎子,什么人我都怀疑。”
“好吧,为了表示诚意,我还能告诉你,我不是神棍,我是白泽,我能看到人的过去未来。你要我看看你吗?”
虞教授苦笑:“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不要剧透。”
他向言辞伸手:“半结盟,可以有选择地说出实情,但保证不会撒谎。”
言辞握住虞教授手指:“半结盟。”
虞教授正色:“我必须确定一件事,你真的能把虎子藏起来?”
言辞点头:“您都找不到他。”
虞教授道:“我怎么觉得,有人就是想借你的手……隐藏他呢?”
“那么接下来,要去找虎警官。他离开我划定的安全范围,该有东西找他了。不过,咱们最好带上林应。他,嗯,辟邪。”
林应一见虞教授,心想这怎么看都是尊神啊。言辞很严肃:“请你帮个忙,把我们俩送去九棘园。”
林应蹙眉:“你们俩去那里做什么?”
“不是去九棘园那栋楼,我们要去附近的村镇。”言辞圆眼睛闪闪,“你送我们去。”
林应挠头:“……可以。”
他不问为什么去,言辞却不想瞒他:“虎警官离家出走,可能在那里。”
林应心里有愧,长长一叹。
去九棘园路上,言辞和虞教授在车后座稀里哗啦一顿响。言辞拿出一把枪,往里填火药。虞教授震惊:“你有枪?”
“这个不是枪,是铳。只能打鬼怪,打不了人。给您防身,缺点就是一次填装的朱砂有限,您省着用。”
林应的车离开市区,路上车辆越来越少。夜色沉沉,车里的光线渐暗。言辞昏昏欲睡,虞教授看他四边不靠的难受小样,伸胳膊搂住他。言辞终于找到支撑,毫不客气地靠进虞教授怀里。
车却停了。虞教授看林应,突然发觉车窗外起了雾,浓稠得……像一口痰。
林应神色不安,言辞擦擦嘴角,迷茫醒来:“到啦?”
林应被生死搏杀训练出来的神经告诉他,要赶紧离开。
车发动不起来。
林应的车趴在地上嘶号,一口气就是续不上来。林应一捶方向盘:“我下去看看。”
言辞跟着下车:“虞教授你在车上等着,别动。”
林应打开引擎盖,探着身子往里看。言辞在雾中很不舒服,这丝丝的雾气简直要往他眼里钻,非常痒。言辞手指一捻,心里恶心得够呛,这哪里是雾,这是蛛丝!
“林应,赶紧……”上车两个字没说完,汽车一震。林应眼看着脚下泥土咕噜咕噜翻动,有东西被□□——轿车又一震。
蛛丝!蛛丝埋在他们脚下,正在往外拔。四处浓稠的蛛丝越裹越紧,细微的蛛丝粘腻,变厚,变硬。
言辞眼睛痒得难受,不停地揉。一片阴影掠过,林应一抬头,全身汗毛站起:一只圆鼓鼓的,巨大的肚子。
林应超常的视力环顾四周,雾气后面一闪一闪的黑条,竟然是细长的节肢。
蜘蛛。
他们在巨大的蜘蛛身子下面。
林应从小就惧怕蜘蛛,这种生物生来就不是讨好人类的。他牙齿打颤:“言辞你上车!”
言辞大叫:“上车让它一锅烩了?你上车,我想办法引开它!”
广阔的节肢上刚毛一动。一对螯肢挥向言辞,林应一把扑倒他。那一瞬间林应看到螯肢上密密直插的螯牙,灌着毒液,胀饱饱地抖动。
林应觉得自己可能要尖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