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似的螯肢再次扫来,林应拖着言辞要把他扔上车,顶头一声枪响,爆了个天女散花。言辞眼睛红肿,看不清:“怎么了怎么了?”
接连两声,朱砂破秽除邪地烧着雾气,头顶上咯吱咯吱骨骼分解的声音直挠牙根。
爆裂声还在继续,蜘蛛的节肢疯狂踩踏,化为飞灰。
虞教授站在车边,举着手铳,对傻乎乎的林应言辞淡淡道:
“你们总是忽略一个问题。我不得不强调,我是警察,一级警督。”
第44章 44
44 玉横
“九棘园主体那个楼有时候晚上会亮。我起夜往窗口一看,时明时暗的。”
“所有晚上都会里亮?”
“那倒不是,朔月的时候最亮,也不是每个朔月。”
“别听他胡扯,什么亮,住在这里几辈子,谁看见九棘园有亮光?灯都没有。”
“我明明能看见,你们全都看不见,还不信。”
雾气散去,那些巨大的节肢抽搐着乱踩,林应一把抱住言辞,眼看着尖锐的巨尖一下子插透轿车车顶,然后被风一阵吹散,轿车车顶安然无恙。
“鬼蜘蛛,和蜃差不多作用。只不过蜃那个大牡蛎吐蜃气是天生功能,这种鬼蜘蛛是用厉鬼怨气养出来的。”言辞情况很糟,他眼睛红肿,圆而明亮的大眼睛几乎睁不开。林应抓着他的手不让他揉:“怎么回事?怎么我跟虞教授一点事都没有?”
言辞一瞬间竟然很得意:“我也过敏啦!”
林应哭笑不得,听听这宣布的小口气。
“过敏是身体防御机制做出的反应,也许可以理解为言辞太干净了受不了鬼蜘蛛。”虞教授从车后座摸出两瓶矿泉水,想要帮言辞冲眼睛。言辞终于忍不住,噗一声变成原形,林应搂了个空。
虞教授拿着矿泉水瓶发呆。
白色的奶猫在地上打滚,揉眼睛。林应心疼,抱起言辞托住小脑袋,示意虞教授快点浇水:“言辞是白泽。”
虞教授立刻拧开矿泉水冲洗:“……白泽这么小?”
“应该是挺大的。”
两大瓶都冲掉,林应用纸巾清理小猫,小猫眼睛红肿。水起不了太大作用。虞教授当机立断,抄起言辞:“回家,回去你们告诉我九棘园怎么走,下次我自己开车来。”
言辞在虞教授怀里使劲扑腾:“不能回去!我没事!就算现在回去眼睛过敏也没什么好办法!虎警官有危险!”
言辞小爪子不小心挠了虞教授的手,挠完才想起来这不是林应不能随便挠,瑟缩一下,依旧坚持:“真的!虎警官有危险!”
林应一比划:“上车!去九棘园!”
他欠韩一龙一条命。得还。
韩一虎在出租屋里静待。等到太阳下山,将要入夜。
他要确定一个事情。
他是不是从九棘园走出去的。
老辈儿说九棘园建国前就闹鬼。整个下南镇周边是古战场,好几次重大战役都在附近,现在耕田还能挖出箭簇白骨,也有鬼火。要说只是古战场,倒不会有多大怨气戾气,因为为国捐躯怎么也不算横死。要命就在于九棘园将近四十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下面压着的有可能不是战士,是老百姓。一说是古时候杀良冒功,一说是修建什么陵墓的工人家眷全都被处死。破四旧以前有个庙,被砸了。九十年代初兴起矿业,一支地质队在那里找矿脉。找了几年,啥也没找到。再后来搞地产,建起九棘园,荒废烂尾。
九棘园比下南镇更接近大城市,依旧鬼气森森。下南镇除了附近耕种的,没什么人接近九棘园。
虞教授撸着言辞,冷静地介绍九棘园。九棘园当年太隆重了,是全国整体规划中的一部分,上过新闻联播。
“烂尾当然不是因为什么闹鬼,是因为后续资金跟不上。为什么后续资金跟不上,因为支持这套规划的班子倒了。为什么班子倒了,因为查出贪腐问题。二零零零年初,言辞可能不清楚,林应你应该知道。”
言辞被撸得舒服,嗓子里咕噜咕噜。虞教授的接受力过于强悍,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变成猫咪,几分钟之内就淡定撸上。
再说虞教授手法确实不错,精英的手指,纤细修长细皮嫩肉,比林应可强多了。
林应开车,沉默。言辞眼睛难受,没察觉他的异样。
他当然知道。
当初林召会议室里的PPT,一大块一大块深深浅浅的颜色,把土地掰成一块一块饼干,酥脆美味。
林应真的不明白林召怎么就非要这么个烫手的烂尾楼,九棘园太有名了,烂尾都烂得赫赫声威。林召拍他的肩。
他的目标不是九棘园。
不止是九棘园。
九棘园,下南镇,都只是梯子而已。政策的风声等下层人知道,就只能闻个味儿了。新的规划,新的发展,新的经济区域,新的野心。
林召张开嘴,抢先撕下一块肉。
林应恍惚,九棘园,下南镇,那几个要被划在一起组成经济区域的城市,都在一张长长的餐桌上,四周言笑晏晏,亮着雪白牙齿,等待分食。
最贪婪的,是他大哥。
言辞蠕动蠕动:“没关系啦,别害怕,我是白泽。白泽保护你们。”
虞教授叹口气,把脸埋进言辞的毛毛里。言辞虽然小,毛量惊人,膨胀胀的膨化食品。
韩一虎在夜色中行走。他是个健康乐观的年轻人,曾经。他特别热爱在阳光下打篮球,弹跳,夺分,展示小麦□□人的肌肉。虽然他只是想展示给某人看他年富力强的精力,别的女生的娇呼他也不介意,自信以虚荣为食。
现在,夜色让他更舒服。他不愿意照镜子,苍白的脸泡在夜色里,浮尸一样。
他是被做出来的。
他是个试验品。
韩一虎原以为不敢看自己的墓,和游光去化纸钱,竟然也没怎么样。墓里躺着的年轻人,携着信仰和荣耀死亡,可以成为家人爱人的伤痛与骄傲。
和他这个不死不活的游魂,没关系。
爱人。
皎皎的爱人。
韩一虎眼睛一热,捏鼻梁。四周很黑,是郊区的黑,他根本不用打手电筒,在夜里看得一清二楚。路上没有人,没有月亮,没有光。韩一虎走向庞大无比墓碑一样的九棘园主楼。
主楼前广场地区还是土地,虽然平整过。十几个两米多深坑,一只一只死不瞑目仰望苍穹的眼睛。韩一虎叼着手电筒调查这些坑。警方调查的基本资料他全看过,这些土坑的形成在春天之前。被人精心挖出,修整,某种意义上按照一定规律严格排列。本地特有的花树开花会有浓烈的花粉,许家的土坑里没有发现花粉,在花树开花之前挖成——差不多就是韩一虎失踪的阶段。尸体被发现,没有完全白骨化,保存相当完好。考虑到当地各种气温环境因素,警方的验尸报告上推测死亡时间要先于小韩警官失踪的时间。
花树的花粉会导致云阳过敏。身上起红斑,虽然不怎么痒。他在花树下扯着他的手腕子,一下看见一大片。
韩一虎每个坑都翻一遍,没有更多发现。比较浅的潦草的两个土坑里韩一虎摸到一种非常亮的碎块。这么亮的碎块警方不会发现不了,很可能……正常人根本看不到这些碎块。淡淡的,凉凉的,说不上什么颜色的光。
九棘园主楼里光线一闪。
韩一虎立刻关闭手电筒,伏在浅一点的坑中往外观察。主楼非常大,没上窗,整体是个空心的,遮不住光。淡淡的亮氤氲出来,明灭晦暗,惊惧跳动。
韩一虎把比剪下的指甲还小的碎块装进兜里,小心翼翼潜行,进大楼,悄悄上楼。没装栏杆的楼梯非常薄,一片压一片。韩一虎缓缓呼吸,嗅空中的气味。好像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不太一样。似乎没有这种水泥味儿。他从土里出来……直接跑去云阳家,只能看到眼前的鹊儿,飞舞翩跹,黑白的颜色,引着他。
难道不是九棘园?
韩一虎无声无息上顶层。最顶的顶层,中央摆放着,一只晶莹透亮玉石的巨大盒子。韩一虎等一段时间,没有其他动静。他上前去看,长大约三拃,高一拃。缺一个角,质地和他在埋主播的浅坑里的摸到的碎片非常像。他刚想从兜里摸碎片出来比对,突然听见一声震天的蝉鸣。他眼前一花,连滚带爬躲到一个圆形巨柱后面,蝉鸣锯他的耳朵,头骨欲裂。他捂着耳朵张着嘴,用尽意志力不叫出来。
玉盒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韩一虎发现在玉盒子的亮光范围内,隐隐照出黑黑的人影。一个,两个,越聚越多,越聚越多。
鬼。
韩一虎觉得脊梁发麻,他警告自己别矫情,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怕成这样。他勉强聚起眼神,正看见面前一张人脸。
半透明,黑色的,五官是洞的人脸。
韩一虎彻底僵住,大脑做不出反应。
那东西贴着他看,看了半天,飘走。
族人。
有族人哟。
活着的族人。
细细簌簌的低语水纹一样荡开,冲着韩一虎。大大小小的鬼影用空洞的五官对着韩一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