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群起,飞到半空,聚集成一只巨大的眼睛,看言辞。
林应翻个身,睡梦中头痛欲裂。他忍着下床去找药,看到言辞留的纸条。林应一阵烦躁,说不清到底为什么烦。心跳得很快,甚至惶恐。
他趴在地上,揪住头发。家里就他一个人,他痛得喊出声。
言辞忍着恶心扒拉出手电筒四处一照。
……墙壁居然是阴铜牌子垒起来的。
言辞很快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没放在心上。这陷阱不高明,或者对他来说根本不算陷阱。一般的通灵者可能会迷失,白泽可不会。虽然肮脏恶心了一点。拿人冶炼……真是只有人才能想出来的法子。
毕组成的眼睛巴巴地看言辞。
言辞忽然明白,原来如此。这些“毕”的真身估计就是被炼进阴铜的生人。阴铜可以拿来实现愿望,当然怨气阴灵能把愿望实现成什么样那就不好说了。虞教授如果真的娶了那位女士,两人必成怨偶。怨气越烈,越滋养阴铜。施法者想办法把牡牝铜牌取回,类似于蓄电池充满格,积少成多,甚至能暂时性困住言辞这样的圣兽。
言辞觉得这个施术者荒唐。困住他做什么?仲野要出镇石,鬼王凶悍的气息吓得毕四散奔逃,被阴铜墙壁反弹。无辜可怜的人,生前死后,只想逃命,逃不出去。
“仲野,没关系,别出来。毕刚才那样看我,原来是在企求我让它们摆脱这样似死非死的状态。虽然有点麻烦,但不困难。我们救它们吧。”
除了毕很烦人,仲野的确没感觉到危险。这一大群亡灵还比不上林应那混蛋威胁性强。
言辞叹气,这一大片毕……慢慢来吧,一边超度,一边把墙破开。
言辞有危险。
林应趴在地毯上。
言辞的气息没有了。
林应自己不知道,本能其实日夜不停地运转。本能地感觉着言辞的气息,现在中断。林应昏昏沉沉。
言辞有危险。
他想起那个梦:人,还是穷奇?
三对挥起天风的巨大黑色羽翼,羽片如刀,锋利流光。
言辞有危险。
很多很多年前,言辞曾经遇到危险。
他没有来得及去救。
不能重蹈覆辙。
即便毁天灭地,不能重蹈覆辙。
林应睁开眼,血色的竖瞳拉长,他站起,一步一步走出家门。
超度一个毕,一块阴铜化为齑粉。很快见到光线,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组不成门。言辞起急,林应在家不知道怎么样,带他去看重明,重明没说出所以然。爸爸在就好了。
言辞暗淡,如果爸爸在就好了。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明明以前没有的。
毕看着没少。言辞吐气,继续念经,念着念着突然听到一声长啸。遥远的,天边传来哀切焦急的声音。
言辞一顿,全身战栗。这声音他听过,他听过!很多很多年前,他听见这样带血的咆哮。
这是穷奇的声音!
仲野终于受不了,冲出镇石,毕们喷溅一样四散。言辞慌乱看仲野:“你听见没有?”
仲野点头:“穷奇。”
言辞越来越抖:“还有其他穷奇?”
仲野略一沉默:“好像不是,小主人。这个……就是那家伙。”
言辞感觉眼前一昏:“他是人!他不是穷奇!”
仲野终于忍不住:“小主人,如果穷奇……”
言辞撞开阴铜,发疯往前殿跑。
明明还有些人气的前殿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没有工作道士。没有被诈得一愣一愣的香客。
言辞转一圈,绝望的毒腐蚀骨髓。他被人骗了。他真的被人骗了。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他,是林应!
道观后山不高,言辞一眼就看到山头站着的巨兽。
虎形,獠牙,三对漆黑如夜的……羽翼。
利爪之下,按着一个人。
言辞腿一软,跪倒在地。
陌生又熟悉的善恶之兽有一双血色的竖瞳,阴森深情。巨兽谁都不认识,穷奇磅礴的力量与本性冲垮了属于人的理智。
穷奇。
数千年未醒,巨兽,需要血肉。
言辞已经木然,他只能睁大眼睛看穷奇。
林应,别伤人。
求求你,别伤人。
看好戏的人微笑着默默问出仲野的未尽之言:
言辞,如果穷奇伤人,你,毁灭他吗?
第40章 40
40 未醒
五岁的言辞奶声奶气问弥明:“爸爸,为什么跳傩舞要举面具呀?好沉呀~”
“面具又叫‘相’。傩舞里你代表穷奇。”弥明亲亲他,“面具我拿着吧。”
言辞很得意:“穷奇。最厉害的!”
弥明笑。
“爸爸,穷奇是善是恶呀?”
“穷奇亦善亦恶。”
“我戴上面具,就是穷奇吗?”
“你是白泽。”
“那别人戴上呢?”
“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心随相灭。”
穷奇咆哮,声贯苍天。巨大的三对漆黑羽翼扇动,狂风作起。黑色的巨兽非常痛苦,使劲甩头。言辞遥遥跪着,他不知道穷奇还认不认得他。
穷奇爪下有人。
应该是山里的游客,不知道是死是活。真正白泽通晓古今万物,言辞所知却有限。他有一部分想不起来,平时并不在意。言辞没见过神,他现在无比希望真的有神灵存在。
言辞擦把眼泪,疯狂往山上跑。他后悔了,他应该看看那些道士和香客,看看他们的经历。言辞并不常常看别人,他觉得这样太没有礼貌,而且所有人的痛苦悲伤欢乐,他承受不了。
穷奇又叫一声。
他疼。
林应头疼。
仲野一把抓住言辞:“小主人,你冷静,你可以踏云!”
言辞抽自己一下,大声哽咽:“谢谢,谢谢,我傻了。”
他化作白泽原形,足下生出浩浩祥云,托着他往上飞。仲野还要跟着,言辞大声道:“别跟来!穷奇不光吃人!还吃鬼!”
仲野是鬼王,强撑着不被穷奇的威严压得四散。白泽是瑞兽,浩浩清明驱恶避邪,福泽处处。穷奇却是靠着焚魂蚀骨的桀骜凶戾涤荡千里,寸草难生。仲野也到了极限,再往前,他身上的损伤会骤然扩大令他崩散。
他看着小小的只有他合掌大的白泽,越飞越远。
主人说过,天清炁盛则瑞兽出,上一代白泽衰竭已经过去太久,久到主人都没想过居然还能再出白泽——言辞也许永远都长不大。已经不是上古溟濛初开万物润泽的气候,至清至善的白泽活着都是奇迹。
小主人。
你要……活着。
你本身就是天地恩赐。
穷奇的翅膀撞毁山林,巨大的树木倒下。穷奇的力量曾经完全爆发,招致天谴。不能再来一次。
穷奇头疼,疼得要炸开。撼天动地的力量不竭震动,山体简直要陷下去。穷奇撞树,爪子刨地。言辞引雷云,雷文符箓半天中翻涌,擦着隐隐的火光电流,小小的白泽含泪往下一指:“敕令!”
云符炸上穷奇前爪,穷奇痛吟,往后一退,山石滚滚滑落。云气涌向地面,罩住三个游客。云符激怒穷奇,穷奇一爪拍向地面,飞沙震石。那三个游客躺着,一动不动。穷奇又一爪,山体震动幅度更大。
什么结印都经不起穷奇三下。穷奇拍第三下之前,白泽跳到他爪下。
轰鸣,穷奇右前爪被炸得血肉模糊。
穷奇用血色的竖瞳看白泽。小小的白泽,还不如穷奇的眼睛大,护着身后的游客,阻挡穷奇如风的喘息。
林应。
林应,你回答我。
你听见我吗。
我是言辞。
你是林应。
你是林应,你是人,你不是穷奇。
言辞爱林应。
我爱你。
脑中滚着岩浆,胸中痛彻血髓的哀伤击碎灵魂。
星辰初列的海岸边,美丽骄傲的白泽引来蔼蔼生机。
巨大的白色狮子,圣洁威严,邪祟惊惧,污秽退却。
黑色的凶恶的黑虎一步一步走向他,身上皮肉翻卷。三对黑色的羽翼,两对鲜血淋淋。红玉似的血滴砸在银色沙滩上,碎如琉璃。
黑色的穷奇倒下。白泽飞来,轻轻帮他舔伤。
穷奇看白泽。
某一天,白泽四分五裂,随风消散。
林应仰天长啸,滔滔恨意飘着带毒的血腥。他没有来得及,没来得及救他,没来得及毁灭它!
大地剧烈震动,新的道观墙壁裂缝破竹般裂开。言辞感觉到三个游客还活着,一时间眼泪奔涌,抬头又看见林应三对钢铸的翅膀削平山头,树木滚落,往山下砸。山下远处是个村子,言辞念咒,仲野身边的大包包里飞出他的鞭子。
漆黑光亮,建木树皮的绳索,捆住再无逃脱。鞭子飞到言辞面前,开花如丝,无数枝杈轮转抽出,悉数拉住往山下滚的树木巨石,绷直仿佛刀刃,吱吱作响。
白泽眼前已经发黑了。他必须护住游客,又必须支撑建木鞭无数的分支,站在云中,全身发抖。
林应左奔右突,巨翅扇合,要飞走。言辞踉跄着飞到林应跟前,小小掌心按在穷奇鼻尖,艰难竭蹶喘息:“林应,我累死了。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