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凄凉。
沈婆婆抬头的时候,桃夭心里只浮出个“形容枯槁”来。
他提着官服,走到沈婆婆身旁,蹲下身子像哄小孩子一样,道:“沈婆婆,去我府邸吃些东西我们再来帮明儿申冤,好么?”。
沈婆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听到“明儿”两个字时忽然乍亮。
“明儿死得怨,他,他”沈婆婆绷紧表情,似乎在做某个决定,“他托梦给我,说让我帮他,帮他,帮他申冤!”。
“他真这么说?”
桃夭和沈婆婆一同循声望去,瞧着一青衣尼姑。
桃夭从沈婆婆激动的情绪下,判断出,眼前这个尼姑便是周苒墨
第81章 感君区区怀
桃夭坐在桌子的左边,他手指敲着桌面,眼睛看着憔悴的沈婆婆。
只觉得心里酸酸的,老年丧子,切肤之痛吧。
丫鬟端了碗热腾腾的面放在桌上,然后行了个礼,对着桃夭道:“老爷,灼二爷来了。”。
桃夭见沈婆婆一直怯怯地低着头,弯弯的脊背瑟瑟抖动,他一边主动把面条推到沈婆婆面前,一边想那灼二爷是什么人。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
桃夭怕惊了沈婆婆,朝门口走去想要让那人止住笑。
他刚到门口,那人也恰巧出现在回廊口。
漆睫浓眉,眼眸明亮。
桃夭心下吃了一惊,暗暗道,这家伙,好生熟悉。
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见过。
如同《石头记》里,贾宝玉见着林黛玉时,只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大婚定在五日后,”灼华迈着大步流星,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我爹说,你我两家是世交,这场婚礼得大办特办。”。
桃夭微微仰头,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高过自己半个个头的男子,好半天才捋清他的话,半疑惑地:“你不会是说和我成亲吧?!”。
灼华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继而黑了脸:“你莫不是想要赖账吧?!”。
话语刚落,灼华就一把抓住桃夭胸口的衣领,横眉立目,跟讨债一般无二:“你莫想赖账,你可是欠小爷的,你……”。
灼华话还未说完便被桃夭推开。
桃夭蹙着眉,厌恶地瞥见灼华一眼:“谁呀你!”。
他正整理着衣服,灼华便气冲冲的再次冲到他面前,鼻孔扩大了几倍:“你欠我的桃夭!”他说着,抬起手臂,撩开袖子,桃夭移目去看,见着一道长长的疤,“你五岁那年到我家,乱爬树,我在下面接住你时,你拽下的一根锋利树枝直接把我胳膊划出这么大的一条口子!”。
桃夭只觉脑袋混沌,这几日也不晓得怎么了,切切实实的记不起之前。
桃夭晃晃头,走到桌前坐好。
“男子可与男子婚配?”他忽而抬头,一脸疑云地看着门口的灼华。
“青青草兮,赠与子兰,子兰好子,报我子佩。潺潺水兮,淌与子兰,子兰欣兮,允我婚配。”
灼华走上前,蹲下身,抬头看着神情愀然的桃夭:“我朝婚律第三卷 第二百四十五条:婚嫁妻娶,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地五百八十条:两情相悦,自可婚配。”。
桃夭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着门口忽然立着个人。
西苑茵茵绿草,假山奇绝,流水潺潺,桃花清香。
桃夭低着头看碎石小径凌乱通达的纹路,手背在背后有点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童。
他着实想不起自己与身后步步跟着自己的男子有任何交集,虽然觉得熟悉到亲切,可是又如同一张白纸摆在自己面前。
至于婚事,他更是不知如何处置。
“你莫不是心里有了他人?”
身后的灼华忽然窜到桃夭身前。
桃夭抬头看他:“那,那你喜欢我什么,我,我,我又不能给你生娃,还不富,我把还贫,喜欢吃西街口窦婆婆家的臭豆腐,葛三爷家的面,带大蒜的那种,嘴里总有一股辛臭味。我把花钱挥霍无度,喜欢看南黎园的戏,我……”。
桃夭还未絮叨完,便被灼华截住。
“对,你一丁点都不好,麻烦精!”他笑了,“恰巧,我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恰恰就爱你这副吊儿郎当,贪玩享乐的样子。”。
灼华说得兴起,跟吟诗作赋般,听起了胸膛:“什么孩子不孩子,你若是同我一生一世,要那孩子作甚?我同你都是从孩子长大,难道还好奇个孩子是怎么长得不成?你若是怕老了闲下来,那我就陪你踏遍大好河山,登泰山览天下,游苏杭享天堂。老了之后,要是你先死了,我就在你坟前搭个蓬,也死在你身边。”。
他转过身,握住桃夭的手,极度认真:“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桃夭觉得天蓝地宽,风和日丽。
用力握住面前这个灼二爷厚实的手掌:“‘恰恰’二字用得极妙。”。
不觉想起那句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后言有,张奶奶聪明,一针见血,鞭辟入里的将情缘二字拆得透彻。人世那么大,巧就巧在,遇上了还喜欢,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桃夭眉眸喜悦,心头密云豁然开朗,只觉得通体舒泰,羞赧细语:“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顾潘明一案,自春末夏初开审。
桃夭根据沈婆婆的讲述,顾潘明是在八月十五的中秋灯会遇到的周苒墨,红笺往来,深情厚种。
周老爷好在不是个世故的人,允了这桩婚事。
但顾潘明却觉得自己身份底薄,想去考状元。
于此,周家小姐便断了与顾潘明的往来,最后一纸书信,只有一句:顾郎寒窗,余心挂念,且望珍重,待君金榜题名日。
而顾潘明却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尘烟。
于是便种下了恶果。
桃夭先传了周苒墨到堂,该没审,周苒墨却招认了。
却不愿提一字详细过程。
“当年为何不认罪?”桃夭看着堂下跪着的周苒墨。
“何错之有?”周苒墨笑问桃夭。
桃夭哑然,然后道:“他负了你,错在他,可你杀了他,错在你。”。
“判了对错,”周苒墨毫无畏惧,仰着头,“他成了别人的夫君,我能得到的只是道德上的,他负了我!”。
“我宁愿杀了他,我宁愿他死!”。
“放肆!”桃夭呵斥。
“我对他种了情根,对他掏心掏肺,难道,我错了吗?难道我要在被他抛弃之后装出一副高尚者的面孔,祝福他么?!难道不是太残忍了?”。
“书文里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我爱他,不可能爱上别人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跟我一起死!”。
“那你觉得,他还爱你吗?”桃夭于心不忍的看她。
“他说,‘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你便杀了我’。”
周苒墨晃晃脑袋:“他还爱我吗?!”。
第82章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那年夏末,倾盆大雨哗啦啦的下落在墨绿色的山头。
站在小道凉亭里,周苒墨手扶着红漆柱子。
后背忽然覆上一丝温度。
她转过身看到顾潘明淡薄的白色中衣,大大咧咧地笑。
她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双手抓住他的袖子。
“都说多情反被无情恼,”周苒墨抬头看他,“可是人世那么长,动荡变化,你会不会负了我。”。
“若是有一天我负了你,你就杀了我吧。”
周苒墨抬头看着桃夭:“他不爱我了,当年的案子是我周家拿钱摆平,可是我曾未想过辜负他,我用白绫上吊,被救下,我娘用命求我不要做傻事,我妥协,出了家,苟活到今日,缘起缘灭,情生情断,不过是一场盛夏大雨,来去自有定数”。
“是我杀的他,醉泉楼,用剪刀扎进他的胸口。”
桃夭看着她:“律厉面前无人情,判处秋决!”。
缘起缘灭,情生情断,不过是一场盛夏大雨,来去自有定数。
桃夭回到府邸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虚脱。
他躺在床上,伸手去解腰带时忽然摸着个折叠的纸张。
原来,这只是幻境。
他笑了,有些释怀。
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桃老爷,灼二爷来了。”。
桃夭把那张折纸揣好,站起身整理整理衣服,又用手戴好了官帽。
他出去见他。
在小桥头遇到的灼华。
当时灼华手里擒着看两件红色的礼服,愁眉深锁,在看到桃夭时掂了掂手里的两件礼服,问道,“这两件衣服你喜欢哪一件?”。
桃夭笑笑,抬手指了指他左手上的那件:“这件好,这件好。”。
灼华去看那件,却被走近的桃夭拿走手上的两件衣服。
桃夭把红色的婚服搭在石桥栏杆上,又去牵上灼华的手,拉着他走。
灼华一脸不解,歪着头去看搭在桥栏杆上的两件婚服。
桃夭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样子套住灼华的手掌,目光望向旁边的树枝青叶,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