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听到灼华学出苍老的强调,抑扬顿挫的念着,不禁笑了起来。
然后仰着头,继续听他说。
“是讲人世富贵如浮云,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终究散去。”
“终究散去”桃夭嘴角荡起苦笑,摹了一遍灼华那句话的最后四个字。
灼华将桃夭脸上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用手摸桃夭眉头,声音柔和轻缓了些:“《古诗十九首》里又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缘起缘灭,种种皆有天命,我们要信命,却不可以认命。从万物混沌,盘古开天地生灵要经过多少机缘巧合才能幻化成最终状态,而我们又要多少偶然才能相遇,所以人世种种,都是命,而我和你,不能信命。”。
“不能信命?”桃夭有些嘲讽地笑,当然不是嘲讽灼华,似乎没有任何对象,又好像是针对这六界。
“《东案台》里这一案是三神子和琉璃山老虎的三生劫吧?”
“……是。”
“可是,所有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最后,最后步云乔还是落得了那个下场!”桃夭有些激动,看着眼前的天河,莫名委屈。
灼华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师傅,”桃夭梗塞,“《东案台》最后那一页是不是写得我和你?”。
“……”
“你是不是因为看了《东案台》,”桃夭低下头去看脚边的青草尖,“才对我那么决绝?”。
“小桃夭,我……”灼华还没说完便被桃夭打断。
“师傅,其实,其实,”桃夭捏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不怕任何后果的,只要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就算六界都唾弃指摘我,都戳我脊梁骨,都想我死我也不怕的,我只是,怕你不要我。”。
《东案台》最后一页上,落着字样:情缘错结,灰飞烟灭,六界之内,不过一朝一夕的情缘。
“小徒儿,跟为师回去吧。”灼华看着腰间挂着的晷灵更圆石头开始震动,知道天界有大事发生。
“师傅,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会儿。”
灼华愣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他刚走到竹林口,就听到桃夭叫他。
他回过头,看到桃夭对着他笑。
“我们相爱恨早。”
乌云终于聚齐在九重天的天宫上方,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仿佛是顷刻间。
所有的仙官聚集在大殿里,惶恐的脸上后面是紧绷绷的神筋。
司命星君奉文昌帝君之命去看遥薄是否破除封印。
天宫也在盘查到底是何处异变,桃夭趁没人注意时溜出了大殿,却没注意到被身后之人给看见了。
十重天上,琉璃瓶乍破,满地的蔓草极速枯萎。
这便是第七七四十九天。
桃夭出现在十重天的时候,大雨刚停,他刚好看到满目茫然的肖炎的眼里,在看到盛蚩离时着上了失去多年的神识。
“你们快走吧,天宫已经开始寻找异变的原因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第85章 又送王孙去
桃夭带着盛蚩离二人逃到神息门时,天兵天将正乘着厚厚的云层朝这边靠近。
等三人接近通天井时,莫离忽然出现在了井口。
他端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看着桃夭:“可知道我为何出现的如此及时?”。
桃夭咬着下嘴唇,一股怨恨陡生。
“从你放琉璃瓶到十重天,阎王上报你的‘功绩’时沉香就已经起了疑心,她到司命星君处查了蔓草之前的种种因由,又推敲得当,于是知道你想做什么,便让我今时今日恰时的出现。”莫离双手背在背后,来回踱步,边说边看着桃夭眯着眼笑。
“还有,”莫离停了下来,“你觉得那日当真是你误手才将沉香退下莲花池的吗?那是她的计划之一,她本想,若是从莲花池事件中,让灼华回心转意,她便放过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两人。”。
桃夭也笑了起来:“所以,她的计划落空了,便做了最后一步,想要以释放上古之神为由,将我置于死地。从此六界之中便无我?”。
“便是这样。”身后传来悠悠女声,话语里带着丝丝笑意,甚是得意。
桃夭回过头,直接看向她的手腕,见红带子招摇着,便抬头看着沉香笑弯了眼,嘲笑道:“莫不是我那师傅不懂得怜香惜玉,倒是没趣,还忘了替师娘除了手腕上的三生线啊。”。
沉香脸色一沉,继而转笑:“我先剔了面前这根刺。”。
桃夭看着黑压压的天兵,转过头视线射到那通天井的井口,手下运着功,左手随着视线的抬起,一招煞魂脆生生地朝莫离打去。
只见那莫离一闪,通天井便呈现在眼前,桃夭侧头去看盛蚩离二人,急促道:“快走!”。
只见那二人一跃身跳进了通天井里,桃夭要跟着跳下去,却被莫离抓住了衣角。
他整个身子悬在井口。
抬头时却看到顾陌尘朝井口飞来,他的左手紧紧抓住自己抓在井口的右手,然后用右手使了一招诛仙决硬生生的劈在了莫离的胸口。
“顾陌尘,你在做什么……”,桃夭望着顾陌尘的眼睛,耳旁莫离喋喋不休都被顾陌尘轻缓的呼吸盖过了。
他看着顾陌尘抬手在空中一挥,只见他们身周镀上了一层半球形的光障。
所有的杂音都被敛去了,他定定地看着顾陌尘从颈上取下来葫芦玉坠子,然后套在他的脖子上。
“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顾陌尘忽然放开他的手,他整个身子坠入井中,被风力吹来了衣摆和发丝,耳朵里是呼呼的风声,眼睛里顾陌尘趴在井口的脸越来越小。
“从此以后,一切都过去了。”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
桃夭看着面前的两人,笑着问。
“可能幻化作石头或者花草,百万年那么长,守在一起就好了。”盛蚩离看着肖炎,眼里闪耀的笑。
“那你呢?”肖炎看着桃夭,有些抱歉的忧心。
桃夭笑笑,我去东海,取一壶酒。
肖炎和盛蚩离点点头,然后三人作别。
桃夭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和侵古道的远芳,忽然想起小时候灼华教他的古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桃夭念着,眼里是翠绿的山野,畇畇的田地。
他转身朝东海走去,想起前些年,他们还在天宫学艺。
那天是瑶池的蟠桃会,各路神仙都来参加。
桃夭心里好奇,求着施明瑞带着自己去偷看盛况。
那日真的精彩,五彩裙带的仙女一曲长袖折腰舞看得二人如痴如醉——倒是真醉。
施明瑞偷偷找到龙宫来的龟丞相,要了四壶醉仙酿。
他和桃夭二人便躲在台阶后面,喝得酩酊大醉。
“大师兄,这醉仙酿是何酿造?”
“东海之水,各地珍果,和着昆炎山的桃花酿成的,说是神仙喝了都会醉,就叫‘醉仙酿’了”
桃夭听后,大声地咯咯的笑了起来:“好名字,好名字,嘿嘿……”。
却碰上顾陌尘那个煞风景的。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醉醺醺的二人:“匀我一瓶。”。
施明瑞瞧到他,打起了几分精神,正要递给他一瓶,却被桃夭拦了下来。
“他这口气这么硬,凭什么喝我们这醉仙酿,”桃夭抱着瓶子,双颊泛红,一脸傻笑,“他该喝‘醉傻瓜’哈哈哈”。
顾陌尘恼羞成怒地看着他,直接从桃夭手里抢了醉仙酿,然后把桃夭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用命令的口吻对施明瑞道:“你自己回去,别告诉任何人桃夭同我在一处!”。
顾陌尘将桃夭扶来南院的桃林,刚进那小茅屋,他便将桃夭放在窗边的床上,然后整个身子也压了上去,右手又卡住桃夭的两腮,迫使桃夭看着他。
整个过程桃夭都是咯咯咯地笑。
他朝顾陌尘哈了一口气,等顾陌尘被酒气熏得松了手后,他还躺在床上一个劲儿的傻笑,嘴里念念有词:“你再,再弄我,我叫我夫君收拾你!哈哈哈,我夫君,夫君。”。
顾陌尘看着他神志不清的样子皱起了眉头:“傻子!你才该喝‘醉傻瓜’,”他顿了一下,问道,“你夫君?谁呀?!”。
“我夫君,”桃夭笑得自豪,“天宫的二神子,二殿下,天宫的帝子灼华帝君!”。
顾陌尘心里一酸,又压上桃夭的身体,发酸地问:“那我是你的谁?!”。
“你是屁咧!”
“你!……”
“我?我什么我!一二三四五,顾陌尘打老虎,老虎没打着,哭成小老鼠。哈哈哈哈哈,你就是屁咧!”
顾陌尘气得脚在空中一通乱蹬,然后拿起身旁的醉仙酿一饮而尽。
两人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睡了两天两夜,再起来时外头居然下起了牛毛细雨。
桃夭趴在窗前,看着烟雨朦胧中的群群粉桃。
丝丝凉爽落在光着的手臂上。
“这醉仙酿真厉害!”顾陌尘忽然在身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