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迟来的问候,来自于你们的国王,也来自于有幸能将歌伦度南引向一个未来的杜灵。”
杜灵也在这次发言中首次代表官方承认了浦国流言的真实性,但同时攻破了这种转变普通人的技术“效果完美”的假说。他指出它已被浦国小批量试行在南线盟军中,但“死亡率极高、后续稳定性差,被改造者极易因魔力动荡而休克”——以上现象已在行军中得到切实观测。
我不清楚浦国是如何在没有“密码串”的情况下,是如何另辟蹊径地弄出这类速成却有害的方法;也无意去想,它是如何对它的盟友宣扬这项技术,并征得准许,将其施行在他国士兵身上;或许只是印沙、亚特兰大的地域人口都很有限,以致于它们对于强盛兵力的需求过于迫切。令我惊讶的仅是,杜灵似乎没有遮掩这技术存在的意图。在这一点上,他和老国王托斯卡亚的选择有所不同。
这场演说替沉默的王室一洗旧名,人们对于王室的期盼也在逐渐回归。我所关注到切实的两点是:普通医院代替魔法医院开始兴建、除了魔法会会长鹭丝之外,常见报的魔法会十来位重要人物的名字逐渐被更替。
有关歌伦度南这台巨大机器,我曾感到它有一处地方已然走了死胡同,连着零件在内逐步生锈;现在却重新感到了另一股力量,在将它渐渐地扳回正轨。
皮特.彼得森正是在杜灵雷厉风行的四月政改以后被调职的。他的军衔升为二级军官,被调动到先锋军第三军担任指挥,从此可以在北线战场上大展身手。他向上层举荐了我来继任,以致于我也升了军官衔,接收了第九军的指挥工作。
我能看出来,彼得森对这次政改很是欣慰,似乎也对其中内情有所预知与了解。我真正上任时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但彼得森在告别时给了我极大的鼓励。
“我知道你能带好这支军队。”他说,“实际上我一直在物色这样一个人选——你很合适它。现在的魔法会终于有了变动,你不必像我从前那样时时谨慎,可以展开手脚作战了。”
我在他离开之后才真正发觉他从前有意引导的另一部分:我与那些士兵同行时,几乎感觉不到我位置的变动与他的缺席。我还是像以往那样,作战时冲在前面,在敌人方阵中破开豁口,提前下达指令——只不过此后都是我全权制定的策略了。
彼得森说得没错,这一支军队的风格确实与我相得。
☆、第六十六章
在我的带领下,第九军在南线又作战了近一年的时长。
我想奥德的建议适用于我:一个将领不该在战前带上太多情绪。我学习着成为战场上最冷静的一个,逐渐放下对敌的愤慨,只计较战事上的得失;就像过去的彼得森一样,应对好所有的变数,在计划出现纰漏时力挽狂澜,既成为我士兵们的前锋,也成为他们的后盾——尽管在我们得胜后,浑身倦意与汗水地走回营地时,总有一群大兵勾肩搭背地跟我开起玩笑,一同抱怨我该“跑得慢点”。
连我的两个副手也这么说。他们说我好像根本不知疲倦,一打起来就像逮兔子的某种猛禽。
因为终年东奔西跑,南线多个城镇的人已经熟悉我们了。他们在士兵的防卫下安心扎根在城内,为数不多的几次巷战带来的破坏也很快被修补上。和我们往来亲密的几家已经能叫出各个士兵的名字;他们叫我“卡尔长官”,总是朝我们的军备里填补粮食与药物。歌国几位商业大亨也给本土军工业贡献了大笔捐款,其中就包括小花鸟的家族。
我从前少有机会动用到祖父留给我的遗产,入伍之后就更用不上。我联络了小雷德蒙顿,让他帮我提出一笔款项,以肖.卡尔的名义为霍夫塔司镇捐了一座小医院。
战场上歌伦度南方的形势越来越好。在860年时,难得牵涉进国际纠纷的沃德女王也开口发兵,为歌伦度南提供帮助。浦、印、亚的联盟于三月彻底瓦解,沃德的援兵封堵了印沙——亚特兰大线,阻止侵略者从歌伦度南东南岸登陆。
南线战场的压力随之减轻。我趁这个时候告了一天假,去霍夫塔司的“肖.卡尔”医院悄悄转了一圈,然后潜回学院见了一些旧人。
奥德私下一直和我有通信,兰朵却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跟我碰面——她开心得像是想要拽着我们在学院里跑上一圈。东西院的激进派在大战面前也显得不是那么针锋相对了,大部分都忙着写有关当前局面的小论文,私下里还搞了好几场两院联谊商讨会。兰朵说柯尔曼比我还忙,第十五军承担的压力巨大,他始终没能得空回来一趟。柯尔曼的信里隐约出流露忧心我状况的意思,但没有写出什么切实的理由。
在清晨人烟稀少时,我们三人把学院里我们曾聚会的角落逛了个遍,我又去看了史密斯老先生。由于他魔法会药石部成员的身份敏感,我一直没给这位跟我感情甚笃的老先生去信,以防它得接受检查。进驻霍夫塔司的药石部是否了解我摆脱软禁的过程,至今还未被我所知;但我深信老先生本人并不会对我不利。
我摘了戒指,悄悄地去史密斯先生的公寓敲了门。我想他在这个时候一贯醒着,果然很快听见门内的脚步声。那门先是被人拉开了一条细缝,然后立刻大大旋开,露出后面那张我熟悉的脸。他披着匆忙套上的朴素外套,脸上那些不善抒情的线条都一时间变得活泼了。
我对他说我在军中述职,最近战事缠身。我说了很多我没能探望他的抱歉,又穿插许多军中趣闻,给他看从在别的城捎来的礼物,直到将他哄得高兴起来。他屋子的台面还是很乱;他一边听我说话,一边动手将那些瓶罐拨到一旁。他弯腰去台下的柜门里摸索,手里变出一只大勺,依次挖了什么东西扣进饼干模具。
他是用魔力给我在烧点心。不过为了图快,那些饼干一个个被烤得半焦半白。他最后在饼干顶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油,满满地将它们砌了一大盘。我在他略带殷切的目光里一口咬下去半块,忍不住因其口感呛咳了一声。
我瞄了几眼柜里那个饼干粉袋子——它看样子是才开封的,不过包装上面已经积了灰。
幸而它并没有过期。于是我们就着茶水、乱糟糟的台面,以及霍夫塔司晨间的空气,把所有饼干都一扫而空了。
他对我不读内院反去入伍的选择始终不大支持,但这时或许是已确定了劝不回我,他只是叮嘱我在战时小心一点,牢记防护心脏。
我仍旧对莱恩教授的弥留时分耿耿于怀,忽然想到史密斯先生既然就职于药石部,也许能为我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魔法士的心脏受损,必然就无药可救了吗?”我问他,“据说普通医院已经研发出了新办法——已经有心脏破裂又被修补的案例了。”
“他们是能救过来普通人的。我看过他们的提案,成功率非常高,也算是一种好的革新。”史密斯先生说,“但魔法士或刀者身上的原理不同。普通人的心脏破裂,需解决的首要问题无非是大出血,而具备魔力者面临的问题则还有魔力的飞速流失。他们深层的魔力都储藏于心脏,支持身体内系统的运转。要想救出一个心脏破裂的魔法士,前提是在替他止血、清理、输血的同时,再向内注入海量的魔力,才能开展修补。”
“海量,”我重复道,“具体是多少呢?”
“理论上说,是一个无法被单人达成的魔力数字。”他说,“并且不能被多人协力完成。输入魔力的过程稍有停滞,心脏破裂的患者就很危险了。”
“那么储存魔力的容器呢?”我回忆着我有限的医学知识,搜肠刮肚道,“有没有那样的东西能被应用在医疗上?”
“这么说吧,”他锁紧眉头,“即便有奇迹出现,有一个爆发力异于常人的魔力输送者,目前也没有可行的渠道能让魔力导入人的心脏深处。没有合适的媒介就妄引魔力,心脏反而会承受更大的破坏。”
史密斯先生大约对我曾被魔法会搜寻的事毫不知情,还是像过去一般,只在给出训诫与教诲时格外多话。他在他那半是住屋、半是实验室的地方开辟了一方空间给我,让我在这里歇了半天,又赠出他的私藏,将几瓶标明了功用的魔法药剂给我——都不是口服药,反而是作用于外物上的;他让我用来防身。
目前来看,歌伦度南方士气大振、接连收复失地,浦国军方却仍未出现甘于颓败的迹象,反是呈现出困兽般的疯狂战意。看得出来,他们的排兵布阵已不比起先的井然有序,战略意图不再体现明显的规划,开始一股脑地押上他们最后的手段。
“铁面军”正是最近突起的一支浦国异军。据信报员称,那军队只有三千人左右,身穿一套前所未见的灵活重甲,自西急行而来,在歌伦度南硬生生地劈开一条路径。那一身刀枪不入的战甲将他们从头武装到脚,让他们几乎所向披靡。
我听说它的名字,不过是在假期的十来天前;真正切实地与它打上交道,却是假期归来的数天后。我当时正与第九军的小队长们开始筹备行军时的烤肉计划,难得忙里偷闲一段时间,全军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里。谁料松枝还没架起来,新的任务就匆匆飞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