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的课程与它毫无关系,对吗?”
“……是的。”我迟疑道,“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为了什么——我只能说我现在非常困惑,我急需将这个困惑解决。也许不能,但起码会好转。我对魔法产生了质疑,对于刀者和魔法士……”
史密斯先生拿起他那根藤手杖,在屋内踱起步来。
“禁书区里的东西好坏参半。”他良久之后才说,继而转过身来,用问责的口吻说道,“你能保证拿着它的时候止步于二楼吗?”
我欣喜地从沙发里跳起来:“我保证!我一步也不乱走!我可以立咒誓来表达我的真诚!”
“不要把咒誓挂在嘴边,除非是关乎生死的协约,最好不要想到它。”他皱了皱眉头,在我手里塞进了一张卡片样的东西,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今天天亮之前还给我,别叫人发现。”
我扑到他肩膀上大叫:“史密斯先生我爱你!”一边凑上去贴他的脸颊,他不情愿地扭了扭头,还是被我贴了个正着。我哈哈大笑,眼中却不觉一酸。
他仿佛我的祖父一样——尽管他们的面孔并没有一点相像。
我将史密斯先生的身份牌贴近二楼门禁那里时才注意到,他的身份一栏写的是“所属药石部”——无怪他说“止步于二楼”,这张牌的权限确实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药石部是国家唯一设立在霍夫塔司学院里的部门,大约是为了取材的缘故——霍夫塔司不在人口密集的市中心。它属于魔法会的一个旁系,精于魔法研究的人都会为在药石部担任一职感到荣幸。据我所知,这也是小奥德将来最想待的地方。
半夜的图书馆二楼几乎没有什么来客,只有睡眼惺忪的管理员上上下下做着整理工作,或者在座位上打盹。我早已把学生的黑色便装脱在了史密斯先生的小间里,套上了他一件大衣和帽子,因为有门禁在,管理员并没多朝我瞟上几眼。
“晚安,先生。”他强打精神道。
我压着领子点了点头,忍住自己回头看他的欲`望。
如果说一楼是充斥着书的殿堂的话,那么二楼同它比起来就小得多了,栗色木柜子的上的书也都不需要梯子的辅助便能够到。我不动声色地使自己走得快一点,在书脊上搜寻我需要的名目。
我压抑多年的疑惑都快要在此时爆发出来:刀者和魔法士的特质到底有没有被共同存在的可能?历史上有没有同为刀者和魔法士,且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物?
我曾用两个“否”说服了自己多少回,此时的我的心情就激荡得多厉害——它被卡拉扬唤醒了。从前祖父的藏书室里除了文学书籍,有关这些专业的东西少之又少,也随着祖父的离去不再对我开放。也许这便是我唯一的机会,能让我借此从禁书区里得到一些答案。
我匆匆忙忙地翻过可能相关的几本,但它们没有一本把我的疑惑当做议题的,最多也是有数人声称,刀者魔法士的特征曾在他们身上中庸而短暂地共存过,被论为一种不算优秀的“异变”。唯独一本书的一小段里提到了一个人对这种理论进行的研究,而且办法绝对称不上正统。这人有着一个不像歌伦度南本土的名字,应该是外国人——我急切地翻后了几页,失望地发现后来这种研究也失败了。
二楼这一片已经没有什么好搜寻。我身后就是通往三楼的楼梯口,它在诱惑着我向它前去,我的脚底正无比艰难地钉在地上。
“那里有更深层的探索,更多的答案。你不是渴求一条出路吗?它会带给你的。”我想道。
三楼的区域仿佛近到只要我往后挪一步就唾手可得,但我及时遏制住了这个念头。
“你答应过他的,你不会再往上走。”我默默想着,手指陷进了书页里头。“而且卡拉扬已经带给你一条出路了。”
正当我的手停留在那本书的最后一页时,我身后的楼梯口穿来一阵轰隆隆的东西滚落的声音,然后有什么撞到了我的脚跟。我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和一点点涨红的脸颊。
“抱歉,抱歉打扰到你先生。”他穿着管理员的制服,大概刚从三楼下来,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倾倒的小推车,那里面刚刚滚落出来一堆书本,“这可真是一个大失误。”
“没有关系。”我压着嗓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与平常有些区别,然后同他一起把几本散落的书捡回车里。
他比门禁外那个管理员要年轻许多。之前他几乎不敢直视我,现在也只是抬了一下头又埋了下去,话语里的拘谨倒是少了许多。
“我开始不应该那么困的。”他很有活力地说,“我的手就歪了那么一下——嘿。这些三楼的东西本该好好被归拢到前台的一处的,遇上我它们真是倒霉。谢谢你,不然我还得多走上一圈,这样就好了。”
他扫视了一圈地面,推着小车向我告别。
“你知道这车里具体盛着什么东西么?”我对管理员的权限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了,先生,”他耸耸肩,“我是个普通人,这些大部头连它们的封面都不肯让我翻开呢。祝你晚安。”
我站的比他更靠里一点,注意到有一本书落得极远,在书架后方的拐角底下。我三步两步走过去将它捡起,本想立刻叫住他,但这本书的封面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它上面用某种古老的语言烫了两个暗金色的大字:“融合”。
我心脏狂跳,直觉告诉我里面会有我需要看到的东西——这一回没有什么声音能再阻止我了。我悄悄将手里原先那本书放回书架,从拐角后转出,尽力做出一副自然的姿态将这本《融合》翻开,但我的眼球实际几乎从未转动得如此之快,因为我知道管理员在核对数目之后便会去而复返。
我甫一看到这本书的内容便能想象到它为什么会被划分在三楼的禁书区。它充斥着血腥而猎奇的内容,且画面多于文字,那些仅有的解说中也透着一股诡异之风。它确实描述了在一个魔法士身上激发其刀者潜质,又或者反之的诸多实验过程。起初它的内容和方案都是显得有些滑稽的,如同一个啖着生肉的野人跑到现代人面前跳舞的荒唐感,但而后它变得近乎有些恐怖了——那里面的方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进步着、递进着,那些实验染上了绮丽又血腥的丰采,而且它的时间轴——用的不是目前通用的新历,而是另一种不知名的计历法。
“1358年,第198次实验失败。
“1361年,第199次实验失败。
“1362年,第200、201、202次实验失败。”
页面上除了在图案附近密密麻麻地印着各种手写体的解注,就是这些苍白得可怖的文字。它们一次也没有提到“实验体”的后果,但我猜想在经历了那样的过程后,这些人里大约没有一人生还。
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过大,以致于我在接触到结尾时,我还对它的结果抱有一丝惨烈的期待。我手上的纸页颤抖着向另一侧倒去;除了那些脚注,最后一页上的印刷体字比之前的记录长了一些。上面写道:
“1466年,即新历796年,第1059次实验失败,实验室被摧毁,半数实验人员死亡,所有成果近乎毁于一旦。”
新历796年——这是个特殊的年份。战火纷飞的黄金时代末期宣告结束,整片大陆进入了全面和平的序章。
那本《融合》已被翻到尾页,所有印刷内容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我心中仍旧不能平静,怅然若失地僵立在原地。我的意识告诉我应该将它迅速放回原处,于是我开始拖动步子,但打开的书页上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一行小字,跟其他印刷的手写体解注挤在一起,且跟他它们有着同样的格式,如果不仔细看便会极有可能错过它的本质。因为它是真正被人手写上去的——也就是说,是在这本书被印出来之后写上去的。
“你曾看到的,尽是谬误——A.C”
我合上书,趁四下无人将它塞到另个偏些的角落去。我回到原地时内心还很迷茫,虽然手中捧着另一本书,眼前却飘荡着那行小字。我疑惑它在指代些什么:是说这本书之前的内容都是个谎言?但如果我“曾看到的”是指其他事物,它又能是什么呢?
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也许过了有一刻钟,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先生!打扰一下,你有没有看到刚才哪里掉落了一本书?”
来的图书管理员已经不是起先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了。我对他说:“我不大清楚。如果你问刚才那个孩子,他会告诉你我只同他在这一片搜索了一番。如果你去更远的地方,”我指了指另一端,“也许会有些收获的。”
他短暂致谢地了一下,便朝我指的方向跑了过去,没过多久便找见了那本《融合》,匆匆地快步走回去了。
天色将亮,我眼看着今晚不会再有更多收获,便也离开了这个地方,朝史密斯先生的屋子走去。他在睡眠方面极为吝啬,作息固定,我掐着时间叩了叩门,将身份牌交还给他。
“不辱使命。”我嬉笑着对他说了一句。我把大衣交给了他,取回了自己的学生常服。我忽然想将这个问题也问一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