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对即将出现的东西已有猜测,却没想到它会顺着我的手臂蔓延上来,最终裹在我的身上成型。
“没想到羽衣选择了你。”奥德随其他人松懈下来,揉按着手腕。“接下来我们就能下令打开灯罩了。”
“还是统共四枚火种?”
“没错。”奥德的神色变得凝重了。“怀桑和波卫的联合在我们意料之外,而且从数目看来,怀桑孤注一掷,没在城内留下多少人。我们来不及在自己的迷障里找全火种就撤回了。”
“够了,我这儿有三枚,还富余两枚。”我苦笑道,“不过下令一齐打开得当心一点——我担心他们使手段点灯。波卫有很好的弓箭手。”
我这时才敢去看一旁站了许久的兰朵。她一直大睁着眼睛望着我,却又一言不发,没去打断我们的话。
“抱歉。”我对她说。“柯尔曼暂时牺牲了。”
我没看过兰朵掉眼泪,但我总觉得她应当是很爱哭的;这样可爱的姑娘,大约哭起来也会分外教人心软与心碎。可她这时也只是把嘴唇死死咬住,像是把想说的话都简单地吞进了喉咙里,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所有人一同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对他们简要地说了事情梗概,同时确认了羽衣额外的用途。但尤为遗憾的是,根据他们的说法,城墙与迷障之间那段距离过于空旷,羽衣的命令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波卫在那边受过教训,这里应该接到了幸存者传来的情报吧?哪怕人还没赶到,蝶书还是可以在天穹迷障里送出去的。”
“这无所谓,他们现在即便是看谜语,也该意识到了羽衣的重要性。”我说。“他们没试过绕我们的后背,偷攻进来?”
“我们在后方放了侦查的人。他们大部队都在我们眼底耗着,做不出什么大动向。”
“那么,”我说,“我们就去绕他们的后背。”
我听见有人吸了口气。
“你是说要主动歼灭他们?” 奥德问我。
“对,”我说,“我觉得不能单单去填火种。虽说我们是守城的占优方,但我们人数上有劣势,不能时刻保持这种高警惕的守城状态——城墙对于有魔力的人阻碍更小,一不留神就会攻进漏网之鱼。我们比他们更加疲于奔命,只要怀桑那边还没有结果,填上火种就不算结束。”
在我说完想法、我们敲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步骤之后,我们楼内的几个人便火速赶到了外面,把计划传达给楼外的守城人。
和大地之城光溜溜的城楼不同,天穹这边的楼体设计复杂一些,除了楼顶六角悬挂着城灯,高处还有一个较宽的平台,从我们这里的窗户翻出去就能跳上那里。说是环绕全城的外城墙,其实并没有其描述衬托得那么宽阔。它也是六角形的,比平台略矮,离城楼的距离在十步以内。
我站在高处眺望,发现外面是数量明显占优的闯入者,城墙六角形的一角上端已经被轰出一个大口,多数人就聚在那里。从这里能看到,各色光球积蓄在那些魔法士的手里迟迟没有发出。奥德说他们是在蓄力——所谓的怀桑特色。
而波卫的刀者们贴得较近,不断寻机会从豁口处进来,又被守城人不断赶下去。
这好像真是一个东西院尽弃前嫌的时刻。刀者们的刀连成一道防线,纷纷撞开飞来的魔法光束。魔法士结成大阵,阵法纵向蔓延上城墙,将意图偷进来的几个翻墙者掀上了天。他们大多伤痕累累,衣服褶皱,但还在朝着敌人的方向,顽强地继续着反抗。
为首的是自荐守城的明奈利。她身手凌厉,一头黑发束得高高的,随着她挥刀的动作来回飘荡。她每劈出一刀,哪怕并没有砍到实物,仍旧会有豁口外的入侵者因她的刀魂风刃多上数道伤口。她这沉重而矫健的几劈下去,那外面集中的人群都似乎被暂时扫空了一小片。
我披着羽衣眺望远方,低声做出了几次试验性的命令,发现羽衣的功效果然受到了地形限制。幸而在我几度换了说法之后,城墙外的更远处终于有了些不起眼的变化。
我当下按照计划换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穿着羽衣,隐蔽在楼的后方静候。这一侧空无一人,连我们的侦查也撤走了。
我等待许久,听见属于霍夫塔司的喊杀声逐渐低了下去,而属于敌方的号角越发高昂。那属于战役的一摊死水仿佛已经被点燃,从城外汹涌地逼近城内。我在这时又听见敌军的一声齐齐的欢呼。
与此同时,一只颜色温柔的蝴蝶也飞了过来,落在了我的手上。
我猛地从蹲伏的状态变为站立,努力维持着平静,伸出右手,重复了我之前曾让其起效的那个命令。
——“分出一支擅长大面积攻击的六七人小队,从密道出城,直击他们的后背。”我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捡起地上的一张废图,在它的一角写写画画,“城内的人要先示弱,露出疲态,做出抵抗不及的假象,让他们沉浸在己方的激情与战意中,忽略我们缓慢抽离人手的意图。我会放出类似于‘让迷障的云雾向城墙漫延’的命令,掩护小队的绕背行动。”
蝴蝶的光芒已经撤走了。我跳上缀满城灯的城楼顶,看着城墙外逐渐浓起来的雾。似乎已有攻城者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断地向后望去,和他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他们视野之外,一墙之隔的那片地方,弹出的反击已经变得稀薄,他们却有些狐疑地放缓了攻势,那些光团再度蓄在他们手上,等待着注满魔力后被投掷而出。
——“而掩护的原因,是不能暴露那个小队真正的人数——要让他们以为我们的援军已从怀桑回来,他们即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处境。”
在敌方背后的浓雾里,伴随着另一尾号角的呜咽声,逐渐有几个灰色人形影影绰绰地显现了出来。他们还没有从雾气里彻底冲出,他们的攻击却已经先一步到达他们前脚。一场绚烂的光雨在联军的上方炸响,一波棱形的光箭向他们涌溢,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魔法阵的推进让他们暂乱阵脚。面前的雾气阻碍了他们甩出魔法的准确性;他们不自觉地被聚地更紧密了。比起身后充满未知、可能精神饱满的敌人,他们的身前反而显得更加适宜退避;但此时的他们踟蹰不决着。刀者在漫无目的地挥刀,魔法士保留着手中的光团。
——“他们的本能可能会让他们想要第一时间涌进城里。但他们没有门可走,高耸的城墙就是在他们本能和理智间的一道坎。那道豁口还不够大,不足以让他们忽略:即便另一端的敌人处于颓势,他们未曾渉入的城内也同样代表未知的危险。”
攻城者中的刀者看守着他们的后背,魔法士在这时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便统统转向了我。他们的手高举着,充满戒备地伸向我的方向,但由于到楼顶的距离太远,谁也没在城外做出第一个攻击的举动。
我抬起了白色羽衣宽大的袖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吹了个口哨,纸鸟的架构随之在我手上展开。我跨到它身上,捏着它白色的脖子,直接乘着它从楼顶跳了下去,俯冲向联军的位置,张手撒下众人为我准备好的攻击符纹。
——“但突然拉近的距离总要让人迟疑几秒。如果羽衣没有成功吸引到他们的攻击,那我们该怎么办?”
——“确保‘绝对’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们有一点跟从本能的想法,我们的计划就能进行下去。所以,如果没有攻击的带头者,我们就去催动本能——我们给他们一个。”
城外那灰压压的一片里忽然隐约传出了一个人的喊声:“杀掉君王!他就在那里!”
数十个光团一瞬间从他们手中飞出,窜向了我飞行的方向。有一个稍微窜得前了些,它后面的纷纷循着它的轨道奔袭而来。我此时已经贴得离城墙的高度极近,第一个光团险之又险地蹭过了纸鸟的左翼。鸟内部的平衡结构受到外来魔法浸染,即刻毁得一干二净,翅膀耷拉下来,带着我飞速垂直地落了下去。我在掉落的过程中努力仰倒身子,看着上方的燃烧的光团如同星河一样飞过。
我重重地滚落在了地上,纸鸟已经化为了我垫在身下的一堆灰。我没借着这个机会翻身站起,而是沿着计划好的路径继续向一旁滚去。
有一些尾随而来的光团没能挤进豁口,仍是擦在了它左近的墙体上,形成了一声巨大的闷响。那本就已在对耗中变得不稳固的城墙角再也支撑不住,沿着豁漏处向下裂了一道缝。那裂缝又分出更多更细小的裂缝,如同树枝瞬时生长,向旁边延伸开来。一阵哗啦啦的轰声过后,那一片的墙体彻底崩开了——这回城墙上不再仅有的豁口,还多了一个门一般的大洞,就卡在那墙角处,形成了两道宽大得滑稽的弧。
联军对着面前的空荡一时间顿住了。他们背后的魔法炸响得更加厉害,似乎还有更多的脚步声在逼近,在这浓雾中也分不清来自敌人还是来源于自己。那些雾气本身就好像一道未名的魔咒,比起一个疏于看守的城墙角,它此时远远要显得更咄咄逼人、更可怖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