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扬从后面紧紧扳住了我的肩头,好让我不颤抖得太过剧烈。
我感到血液正顺着疼痛的地方缓慢流出,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庞大的魔力以不输于其的架势向内涌入。它们就着彼此的冲势对撞着,仿佛在侵吞与破坏的同时进行着同样速度的修复。
他教我的那些法门如同本能一般被唤醒,那原本是为了解决魔力过载的。我用力将魔力聚集到心脏的部位,再让它顺着流到我身体各处的脉络里。我皮肤冷得像凝固了的石灰。内里却已经烫到了极致,幻听里甚至出现了血管的炸裂声。我感觉仿佛化身为一座破旧的屋子,充斥着漏洞与裂缝,在风雨飘摇中不断被拉拽着,艰难地维持着四壁的矗立;只要一松劲儿,它们应当就会迫不及待地倒下。
在这整个过程中,卡拉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只能感觉到他有只手始终撑在我肩头。当我最后头晕目眩,几乎晃着脑袋一头栽下去的时候,我还能看见插在我胸口的刀柄,以及紧紧握住它的那只坚定不移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那把刀在我的眼里似乎短小了一些——我想按照它原本的长度,它本可以把我扎个对穿……
“最后一步了。”我听见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维森特.肖,坚持下去!”
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仰靠在卡拉扬身上,头耷在他的肩窝里,满额冷汗。
“最后一步。” 他大约察觉到了我这片刻的清醒,重复道。
然后我胸口的刀被猛地抽了出来。
有大量鲜血随着这个动作喷出,但那个创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我无法解释它的原理,也许是某种愈合魔法在起作用,也许是……神迹?
过多的魔力在我体内兴奋地嗡嗡作响,在四肢百骸里无止息地盘旋。它们最后一齐冲向我的左手。我本能般地把手心摊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上空渐渐凝结。
“握住它!”卡拉扬在我身后喊道,他声音不高,我却觉得那嘶哑至极,“把它释放出来!”
这时候,不需要他说得更明白,我也懂得该怎么做。
有一样滚烫的东西落到我手上,很沉重,我在月光下看到刀背的反光;刀身上有一条金色的发亮的线,从刀镡一直延伸到刀尖。所有的魔力都通过我的手注入它内里,沿着那条线,最终在刀尖炸出金红色的光亮,像是有一团火蓬勃地冒了出来。它被喷到空气里,变作了洋洋洒洒的金红色小瓣。
我愣愣地看着它们,或者说它的出现,目眩神驰。
“这是——”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起卡拉扬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花吗?我的刀魂……”
“不对。”卡拉扬似乎轻咳了一声。那些纷纷扬扬的花瓣好像轻极了,浮在半空中迟缓地落向下。
他当机立断地将我大力拽了起来,在我尚重心不稳、摇摇晃晃时便把我夹在身侧,几个纵跃后迅速地远离了原地。
卡拉扬借着自由界建筑上的几个凸起的结构,带着我一路跃上了某栋楼的楼顶。我看到他月光下惨白的面色,继而随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望向我们来时的地方。
那些诞生自我的刀的花瓣形状的东西正落到低处,最终,它们中间小小的一片率先碰触到了地面。
在那一瞬间,熊熊野火卷着蔓延的浅草燃起。随着更多花瓣的落地,火势愈来愈大,火光映红了这荒地上的半面天空,让它呈现了一种介于橙红与粉红的颜色;茂密的野草在火中逐渐枯败,直至化为一摊灰烬。但在那仿佛能摧枯拉朽的大火里,又有另一种植被在生长着。它们向上窜起,开出金红色的花,不过半秒就焚于烈火里——不断被烧作一团浮灰,又不断地再度生长并绽放着,一刻的死亡便代表着另一刻的新生。
“我早该知道。”卡拉扬在我身后轻轻说。
我非常想将自己那把刀再放出来一次,但我身体透支,魔力已经枯涸见底,说不出那些长篇大论……我依赖他手臂支撑才勉强站立在楼顶,整个人瘫软地靠在他身上,仰着头;这时候我才发现我满眼都是泪水。
“我有自己的刀了,卡拉扬。”我动着嘴唇,反复说道,也不知道哪些字节真正传入了微烫的空气中,“我有自己的刀魂了。”
他一手揽着我,一手放在我的头发上。
“你拥有非常强大的刀魂。我很高兴。但你现在还控制不了它的形态,我只能带你尽快离开那里。”卡拉扬说。“至于你刀魂的诞生对于环境的影响……你听见你那把刀的名字了吗?”
“我想,”我竭力支起脖子,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点声音,“它应该叫做‘卡戎’。”
火光渐渐熄灭在了灰烬里。卡拉扬用原来的方式带着我,从高处一跃而下。我抱着他,看着自己被照得白而明亮的双手,只觉得自己挽住了满怀的月光。
我没在这时去想明天该如何对学院搪塞收尾。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阿尔文.卡拉扬——Alvin.Carayon
卡戎花——Caron
☆、第十六章
卡拉扬将我送到了公寓楼下,又把他的薄外套借给了我。
已经到了半夜,公寓的走廊里打眼望去空空荡荡,我顶着昏黄的灯光走上二楼,将自己裹在卡拉扬的外套里,打算回去再挑个地方销毁贴身的沾血衣服。刚想摸索着伸手开启房门,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奥德戈靠在隔壁他那扇门的旁边,交叠着双腿,手中举着一本打开的书。看见我来,他把书放下了。
“维森特,我晚上的时候敲过你房间的门,也发了蝶书给你,但都没有回信。按理说,你的日程表里的这段时间应当是空白的……”他皱着眉头望了望我,却变得欲言又止,“总之我们先到屋里说话。”
进屋之后我立刻想把外套脱掉,但考虑到衬衣上的血,我反是捏住外套两边向里裹了一裹。
“你还是去练刀了?”奥德坐在我身边道。
我含混地应了一声。只听他又说:“你身上似乎是卡拉扬教授上午穿的外套?”
“呃——”我暗道不好,只能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互相瞪着眼睛,谁都在等对方说下一句话。我看他额头甚至出汗了,忽然觉得我们的理解没准出了一些要命的差错,于是低声补充道:“……不是你想的情况。”
说完这句,我们两个都同时从那紧绷的气氛中跳出来了。奥德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然后他拉开了我的外套两边,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内衬。灯光下的它看上去还要更惨不忍睹,整个衬衣前面的锈红色比原色的面积大得多。
“我原本猜不到你从肖恩家族出来之后,还有谁肯教导你。”奥德松了我的衣摆,说,“没想到是卡拉扬教授。他的背景好像跟歌伦度南上层没有联系?”
我摇了摇头,挑着能回答的作答复:“卡拉扬不是歌伦度南的人,他似乎有透露过这一点。”
“你不用再多说,看样子你被要求保守秘密了。”奥德沉思了片刻,很快通情达理道。“只是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拼命的状态……”
“现在你见到了。”我有气无力地倒在躺椅上对他说,“不行,我快断气了——咳!咳!奥德戈帮我,我的药箱里还少几味救命药——”
他很配合地把手上的书又举了起来, “维森特先生要什么?”
我半闭着眼睛瞄着他,“要三滴竹汁、一勺煮沸的香枕草,二十五分之一蒲式耳的红铃果,半品脱芒果酒,两块芝士蛋糕。”
奥德戈开始还在假装拿着笔做记录,最后直接把书朝我这边扔了过去,幸好我的手先一步接住了它。我听见隔壁他房门被打开的响声,借他离开的功夫翻起了那本书。书里有一沓叠好的纸随着我的动作掉了出来。
那是我们的魔法阵的设计报告——原来奥德晚上来找我是为了讨论这个。
莱恩教授替我们修改了几处不实际的错误。最后的评语里写道:“很新颖的想法,但实用性欠佳。因其繁复程度使得魔法阵很难大面积展开,建议通过删减、替代其中的部分魔纹达到简化的目的。可进行后期的深入研究。”
我从吊床上跳了下来,抽出桌板下的药箱,往搪瓷烧火杯里盛了半杯水、捡进去几种药草;它们立刻在杯子里咕噜噜地翻滚起来,渐渐地融成一种雪青色的浆汁。
我决定先去清洗身上的血迹,火速冲进浴室里脱了衬衣。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尽管身体内部还在疼痛,那本该有的深深刀痕却不见了。我整个上身干净至极,只有左胸口上留下了一条淡粉色的斜疤。
我带着满腹的疑问冲了个热水澡。中途听见奥德那边的门又响了一下,应该是他已经过来了。我擦了头发,换上睡袍,果然一打开门就见到他坐在玻璃茶几边上,身上的常服也已经换上了睡衣,桌上摆的是我列出的“药单”上的最后两样。
“太感谢了。盛情难却。”我盯着芝士蛋糕和芒果酒,“我去拿餐刀和盘子,还有新买的玻璃杯。”
蛋糕是刚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还冒着丝丝凉气;芒果酒被加热过,是温乎乎的,酒精含量很低,基本上很难喝醉。我跟奥德边享受夜宵边讨论着魔法阵的问题,最后过了零点,食物都清空了,我们两个歪七扭八地瘫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