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仍旧很好奇,吕底亚与米底的争端才刚刚告一段落,这国书,到底说的是什么?
因为看不懂古字,又不敢亲自询问狂王,所以房廷趁他离开的空档里,询问一个常常在御前走动的淑吉图,她告诉自己,今早的朝会上米底使者来访呈书的消息。
“使者是个蓝眼睛的美少年,温文尔雅,十分抢眼……”
“不过,他是为了求婚而来。真是的,赛美拉丝殿下去世不过三月,就……哦,对了,伯提沙撒大人,公主名叫‘安美依迪丝’,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吧!就不知道本人是怎样的呢。”
此话一出,房廷只觉得胸口被狠狠一震,下面的话也不消去听,立刻就明白了。
安美……安美依迪丝!
那个传说中尼布甲尼撒的爱妃,空中花园的女主人!
没有错了,史书上记载的,就是这个名字!与记忆中书页上的记载吻合,房廷总算是想起来了。
可是,就算回忆起来又如何?只不过说明了,狂王的婚期恐怕会比预期之中更加提前吧!
知道这些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一点喜悦的感受!
什么都不说、难得他亦有任性的时候,以那静默的方式违拗着自己的意志。尼布甲尼撒不甚满意地看着房廷侧过去的面庞,蹙起眉头将之拉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给他荣华富贵,给他锦衣玉食,给他无上宠爱——为什么还总是那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尼布甲尼撒自然是不会明白房廷微妙的感情波动,而一味的追逼,只会让他越发地畏畏缩缩。
吃力地抬了抬眼,望着上方沉声低吼的尼布甲尼撒,忽然好想对他说“放过我吧”,可一想到之前那几次三番的恫吓,还是把话咽进了喉中、选择了沉默。
尴尬的状态,维持不到半刻,暴躁的狂王终被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踌躇模样激怒,手臂扬起.
还以为自己又会如最初被虏获时那般,无情地遭到掌掴,所以一剎那,整颗心被冻得冰凉!
可是,料想中的殴打迟迟没有降临。
很奇怪怎么还没动静,睁开眼却看到满脸怒意横生的男人,手臂悬于半空,然后缓缓地收起。
“哼”了一声,貌似不甘地拂袖离去。
房廷望着他渐渐步出宫室的背影,五味陈杂。
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可又不知,那到底是什么?
自己也不明白,那胸臆中盈溢着的患得患失,到底所为何事?
“伯提沙撒?”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游的时刻忽然身后有人这般呼唤,声音所起来好是耳熟。房廷怔怔地回过头,却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亚伯拉罕?
惊奇地发现身后,那面上有着疤痕的犹太男子,正是之前在耶路撒冷收留过自己的好心人!
此时,对方亦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自己。
不知为何,旧识相逢,却让房廷有股心慌的感觉。
房廷环顾四下,很幸运的是宫室之内现在除了两人并无旁人,这般才稍稍放下心来,问:“你为什么会在冬宫?”此处不是犹太人的禁地么?
这话,应该由我问才对吧。
很快平复了乍见房廷的惊奇感受,亚伯拉罕不动声色,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黑发黑眼,看似单薄的体格……虽然肤色比之前见时白皙了不少,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是少主人但以理曾在迦南救助的异族男子!
耶路撒冷一役,改变了所有犹太人的命运,而这个男子又是如何逃过生死劫难,来到巴比伦,甚至一跃成为举国瞩目的新宰相、受族人尊亲的护佑天使“伯提沙撒”?
根本就无法想象,而此刻亚伯拉罕也没有闲暇询问太多,因为他的时间有限。
危急时刻,被神秘的男人所救,虽然蒙去了脸面,但那无法遮掩的贵族气息教人一嗅便得知他的地位崇高。
神秘人说,可以让自己及同胞生存,不但如此,还有自由、以及还乡的机会一这听起来教人无比憧憬,只不过,兑现诺言需在自己完成一项“任务”之后。
“我只要你,杀一个人。”
当时,已然破戒的自己<亚伯拉罕杀过人,这违背了《摩西十诫》>心想着上帝施予的报应,由自己一人承担就好,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什么人?”这么问道。
“他叫……伯提沙撒。”
亚伯拉罕默不作声,迟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房廷小心翼翼地观望周遭的动静,因为不好追究他是如何进入宫室的,所以犹豫了半刻才道:“亚伯拉罕……快点离开吧,如果被人发现你在这里的话,会没命的!”
亚伯拉罕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径自站着不动,僵局持续了一会儿,他才确认般问道:“房廷……你真的就是‘神之护佑’的天使么?”
质疑的口吻,听得房廷心头一颤。
虽然很多次很多次地提醒过自己,真正的“伯提沙撒”另有其人,可是经过了太久的时间,将近半年的工夫,他开始渐渐适应这个原本不应属于自己的角色。
如果亚伯拉罕此时不问的话,或许都快要忘乎所以了!
一股强烈的羞耻心和着罪恶感涌上心头——“是”还是“不是”?此时房廷也不知该如何向亚伯拉罕解释,自己那暧昧的身分。
“这其中有很多原委……一时也说不清楚,虽然被人叫作‘伯提沙撒’,但实际上,真正的‘神之护佑’并不是我……”
这般积极地做着解释,可是教房廷奇怪的是,亚伯拉罕似乎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兴趣,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视线却好像穿越了自己的身体——那仿佛,精神被抽离身体的恍惚感觉,瞧得房廷心头阵发毛。
“到底是不是?!”亚伯拉罕在乎的只有那一句话。
怔住了,迟疑了一秒,方才徐徐地吐字:“不……我不是。”
话音刚落,对方如释重负般吁了一口气,合上双眼说了一句“感谢主”。这诡异的膜拜姿态,就算房廷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祥!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这么说道,亚伯拉罕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腰间所佩的铁剑。
“为了我的同胞,也为了我自己——”
“我不得不杀你。”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离农祭还有几天,可冥冥地总觉得心中惴惴,似乎将会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事件发生一般。
离开冬宫之后,尼布甲尼撒闷闷不乐地行至马度克神殿,于高处望着杜拉平原之上那傲世独立的金头偶像,怅然若失的空虚感漫溢上了胸间。
王权、帝位、疆域、国土……
被万人当作神只般尊崇的自己,应该已经获得了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仍旧不满足?
因为“他”的缘故么?因为那个“伯提沙撒”,使得长久以来宁静无波的心湖起了涟漪。
到底,房廷之于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好不甘心……只要一想到一直为他的颦笑牵动着喜怒,尼布甲尼撒便愤懑不己!
“陛下……陛下!”
出神的时刻,尼布甲尼撒忽然听闻亲随的呼唤,转眼便望见传令官一路风尘地冲着自己的方向赶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怎么了?”眼见臣属这副慌张模样,实在是有失体统,尼布甲尼撒不悦地喝问。
“伊斯塔尔……犹太人烧了依斯塔尔!”
传令官口中的“伊斯塔尔”乃是新巴比伦城的象征——蓝色的城关“神之门”。它是巴比伦九道城门中的最大,亦是最恢宏的一座!
烧了它,就等于践踏了马度克战神的尊严!
听到这消息,远眺正北方,果然夜幕之下,星星的火光正在往伊斯塔尔处汇聚。原本就不甚愉快的尼布甲尼撒见状,更是勃然大怒。
立即召唤了拉撒尼、沙利薛、撒西金和三甲尼波,委派他们去到闹事处平定骚乱,一边下令立即关闭城门。
“陛下,把将军们都支走不好吧。您的安全……”
传令官的话才说了一半,就因为尼布甲尼撒投注过来的不耐视线而被迫中断。
好歹也是横刀立马数十载的武夫,这样的暴动又怎能唬得了他?
不过,就因为传令官的这句提醒,尼布甲尼撒的脑海中忽然间迅速掠过一个人的音容——房廷!
远离骚动,目前身在冬宫的他应该是再安全不过的,可若是没有亲眼确认,总觉得放心不下!
抱定了念头,尼布甲尼撒义无反顾地扭身,直奔那来时之处!
明晃晃的刀刃、凌乱的呼吸。嗡嗡不住的耳鸣就像催命一般,侵扰着疲惫己极的神经!
房廷拼命躲闪着,可是对手攻势凌厉,再加上自己这日未食一栗,浑身无力。眼看亚伯拉罕无情地抄起利刃朝自己挥来,已无处可逃……性命,危在旦夕!
“住手!你要对他做什么?!”
骤然而起的暴喝,凌空炸响!行凶之人被这声音震慑得一下子忘记了动作,及时赶到的侍卫们扑了上去,将其制服!竟让自己逃过了一劫……
房廷惊魂未定,他跌坐于地,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气息紊乱,忽然手腕上一紧一回眼,发觉是赶来的狂王,正抓着那里。他使劲一拽,自己便被强拉着站起,狠狠摔进了那具温暖的胸怀。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同自己联系着的胸腔中,勃勃有力的心跳声。
节奏很快,跳得好急……是因为他一路跑来的关系么?真是巧合呢,在这种时刻出现,狂王真有那么在乎自己么?他又怎会知道自己有危险?房廷满腹疑问,不过接下来男人一张口,便教他无暇再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