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只要按部就班,照着拉撒尼所说的去做就行了。交接令牌的时刻,房廷心中这么想。
可是下一刻猝不及防、猛然袭上神经的痛楚,却教他在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一片。怎么……回事?狼狈地跌坐在王座之前,不可思议地望着头顶诡笑着的大神官,房廷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被打了,自己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记巴掌,在侧颊上。耳鸣阵阵,一时间还辨不清周遭的景象,就听闻身后起伏的骚动——陡升的怒火却先于感观直击心头!
分明就是那班好事的大臣存心刁难,故意教自己当众出丑!
太过分了!
努力想爬起来抗争,可房廷忽然觉得膝盖上一沉……怎么回事?
眼睛一瞥,就发觉大神官的尊足正踏在那里,曳地的华丽长袍将之巧妙地罩住,除了近身的自己,难有人能从其它角度瞧出端倪!
“诸位——吾王说,愿替万民受过!为了巴比伦来年的丰收,他甘愿遭受神罚!”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在这时候吼了这么一句,听得房廷又是一怔!
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他们还要继续方才的行为吧?!
鼓掌的、欢呼的、热切的响应——方才的起哄无疑是火上浇油,房廷仓皇地环顾了一下亢奋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只砧板上的鱼,无法动弹,只得任人宰割。
“‘陛下’,好好享受吧!这可是‘马度克的恩赐’!”
大神官弯起了唇角,于头顶之上轻哺,然后扬起了手中的令牌,就欲挥落。
“神圣的仪式,就要变成一出闹剧了。”蓝眼睛盯着王座近端的房廷与那迦勒底诸人,沉默良久,居鲁士才迸出了这么一句。
“王子……就这个样子袖手旁观,不用管他么?”眼看着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异族男人正当众受辱,动了恻隐之心的米丽安这般问道。
还记得祭典开始时,这个“神之护佑”以“代王”的身分重新粉墨登场,王子还貌似玩笑地说,自己早就知道巴比伦的”代王”非此人莫属。
可是,祭典过程中似乎出了什么问题,那象征性的惩罚忽然变成了真正的“处刑”。
很意外呢!
不过当看到居鲁士一脸动容的模样时,米丽安蓦地感到了意外中的意外。
伯提沙撒,到底是什么人?怎有能耐教那从来就是波澜不惊的少年主人,露出这种表情?
“我,不能去救他。”居鲁士一脸不耐,这般回答。
米丽安这才反应过来,暗嘲自己的胡涂。
怎么能忘了呢?居鲁士王子可是米底的贵胄,虽然地位崇高,可是作为一个外国的使者,于巴比伦的庆典上是没有发言权的。关乎到两国的利害关系,所以绝不能随随便便地就轻举妄动。
“而且,如果伯提沙撒这点屈辱也承受不了的话,也没有必要带他去米底了……懦弱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我那么执着。”
第一次,那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着实教米丽安和希曼吃了一惊。
原来,王子对那人仍抱有憧憬么?
这么想着,两人忽然都很期待……
“太过分了!”
眼见着房廷当众遭到殴打,拉撒尼不由得心头火气,对着身后的诸朝臣怒道:“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伯提沙撒!难道你们是真的要将他折磨致死才甘心嘛?!”
此时王还没有醒来,其它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中止仪式,自己心中焦急,偏偏又干涉不得。
“将军可别这么说,这可是马度克的旨意。‘宰相’大人在替王受罪,他此时应该觉得无比荣耀!”一个大臣恬不知耻地这般言道,脸上的皱纹因为扭曲的笑容而纠结在一道——面目狰狞。
“哼,这样的话我倒想看看待王转醒,你还敢不敢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拉撒尼嘲讽道,瞧着眼前一张笑脸僵硬在那里,忽然心中一阵痛快。
马度克神,保佑吾王早日康复吧!他一日不醒,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们便会继续作乱,动摇“神之门”……
长吁一口气,再度把目光转向房廷处。遥遥的,但见他已经委顿于地,动也不动一下——心脏蓦地被抽紧了!
该死的!难道说那个混蛋神宫把他打晕了?!就这般还不肯罢手么!
再也看不下去的拉撒尼,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尴尬地位,一挺身就要冲过去中止那暴行,可方才迈了一步,就有人从后面搭住了他的肩膀。
“撒西金?”一回头,意外地看到阻止自己的竟然是那个冷漠的战将,拉撒尼愣了一愣,遂扳起面孔就要挥开他的钳制。
“别去。”撒西金开口道,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就算你能救得了他一次,以后你能每次都像这样么?更何况,他现在似乎已经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了。”什么?
听到冰男这番话,一时还莫名其妙,直到他指点着王座的方向,拉撒尼这才回过神,望着他所指之处,惊奇地发现——伯提沙撒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那艰辛而屈辱的几分钟,就好像有几个世纪那般漫长……
肩上、背上、腰上、腿上……每遭一次杖击,就好像意识要被生生抽离身体般的疼痛不已。
最开始,房廷好几次想挣扎攀爬起身,可是又遭无情打落。
那施暴者,如此穷凶极恶,好像真的恨不得要于万人之前将自己杖毙一般,偏偏还不能呼痛!
四体麻木,头昏眼花,觉得脆弱的肋部就像被敲断了骨头般叫嚣着痛楚,而在这被折磨的期间,房廷甚至还唤出一点血丝来。
咬牙切齿地隐忍着,不知何时这个残酷的仪式才可以终结……可自始至终,无人施予援手。
除了自己,他还能依靠谁?这么想的时候,于脑中一晃而过的,是那不可一世的男子的音容……
狂王……尼布甲尼撒……念着这名,心脏跟着就是一阵悸动。
今晚,自己作为代替那男人主持仪式的“代王”,为什冬总想着旁人的救助?
难道说,承受着那“神之护佑”的称谓,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么?
想想,都觉得好不甘心。
所以,在神官最后一记妄图击落自己的额冠时,房廷蓦地抬起了手臂,一把握住了令牌!
他昂起了头,不顾额际渗流的血液模糊了眼帘,一字一句,缓慢却又清晰地开口道:
“神使<大神官>大人,阁下用令牌击打我,是否既宣泄了神的愤怒,也宣泄了您自己的愤怒?”
“闹够了,现在就让仪式继续进行吧!”
难道说方才卯足力气挥动令牌,对这家伙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不然,自己都累得气喘吁吁,他怎么还留有力气站得稳呢?
看到眼前这个被自己砸得头破血流也不吭一声的异族男人,此刻忽然转性般、镇定自若地讲出这番话来,大神官一时间愣怔住了——苍白的面孔上,黑眼睛熠熠闪亮,这模样,很难将其与那个唯唯诺诺的“代王”联系在一道。
受到了那眼神的感染,不自觉被盯得有点心慌,大神官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被握住的令牌,怎知对方的力道陡然一下加重,硬生生地将之夺了过去!
“啊……”知道一旦令牌交还予“代王”,在仪式中自己的使命也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由“代王”祷告,祝福巴比伦人畜兴旺、城邦富饶……
可是,好不容易逮住的机会,哪能那么简单就放过他?瞥了一眼下座使劲朝自己使颜色的同僚们,大神官壮了壮胆,还想要假借神之名再度凌辱房廷,却不料指尖才刚刚沾到袖袍,便遭到一记凌厉瞪视,心头立即一怵!
被不容亵渎的眼神震慑住了!咽了一记口液,眼巴巴地看着他接过所有的权物,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向王座。从容不迫的姿态,宛如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这就是那个被王宠信的“伯提沙撒”么?为何完全不似诸人口中所说的那个嬖臣?
大神官心中忐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得罪了一个,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
第十章
农祭的最后一项内容便是昔天同庆,诸臣膜拜马度克与“王”。
无论黎民还是贵族,均可以在今晚狂欢至深夜。眼看着大臣与使节们一个个行至王座之前,冲着由房廷担当的“代王”一角叩拜行礼,居鲁士忽然觉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总算……告一段落了。一开始还以为他会支持不住,不过,看来这次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伯提沙撒还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就算没有巴比伦王的庇护,他一样能够不辱使命。这般,自己也携着两个侍从,随波逐流地跟在队伍的最后上前去——揖首,叩拜,亲吻御前的薄毯。礼毕,刚想撤走,不经意地一瞥,却吸引了少年王子的注意。隐于长袍之下,伯提沙撒的膝盖似乎正在颤抖着……
怎么回事?于近处一昂头,就看到王座之上的男子,额际正悬着干涸的血渍,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厚实的前襟都被沁湿了一块,看样子在忍受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心念一动,居鲁士不着痕迹地朝他膝前挪了半步,轻声询问道:“大人……伯提沙撒大人?您有哪里不舒服的?”
虚弱地合了合眼,房廷看着半跪在身前的少年,一脸茫然,似乎根本就没有认出他是谁来,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
这恍惚的模样,是快晕过去了么?探出手轻触了——记膝盖,感到一阵紧绷僵硬。知道他业已还魂,居鲁士又将方才的话重复,语音未落便感到手背上一湿——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