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正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了蔓延出的血滩里,再定睛一看,杜鹏还是如方才那般趴在那处,然而他的眼睛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眼珠里已经……不见黑瞳。
李家正此刻已经是手脚冰凉,身后黄黎也瞅见了杜鹏那副模样,更是乐呵呵了,“哟,搞得还挺逼真,美瞳都给戴上了。快起来跟大伙说说,谁搞的这些录像啊,还有不?”
他一说完,方立就立马接道,“我知道你要跟魏阙道歉呢,不过要放录像也别放这个啊。”
他两人这么说着,周围人也跟着笑了。李家正被这么一笑,也有几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紧张之时弄错,果然还是杜鹏开的玩笑吧……
他才这么想着,却听到呲啦一声刺耳的声响。电视机一下突然跳到了雪花屏,闪了几秒之后,突然又跳回了原样,可画面已经变成了教学楼内的明亮楼道。
正逢下课,楼道间上下人来人往,喧嚣不断。魏阙低着头从楼下慢慢往上走着,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去修剪了,额间的发蓄成了刘海,耷拉下来遮了他眼睛。宽大的校服罩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瑟缩的寄居蟹。
他走着走着,楼上突然传来大声叫嚷,“就是那个人看到没有!跟我们年段第一名的那个穆延谈恋爱的就是他!同性恋呢!第一次见吧!”李家正的头从上一段楼道俯视下来,电视里的魏阙明显一僵,随后加快脚步想要快快回到班级。
李家正自然不会放过他,眼看的他越走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瘸子一个,长得那叫一个恶心,之前还跟我们班花表白过,对对,就是娇娇!娇娇哪会理他!反正就是个喜欢艹屁`眼的傻.逼——喂!魏瘸子!”
电视里的魏阙下意识抬起头来,李家正伸出了手臂,手里拎的却是他的书。包拉链刷拉一下被扯了开来,铅笔盒混着本本噼里啪啦朝着他脑袋砸来,他抱着头边是躲闪又是不断地收拣着书本文具。那狼狈逗乐了围观的学生,楼道里传来阵阵哄笑,伴着还有李家正得意洋洋的笑声,“哟,刚不好意思,你书包里臭的熏人,我帮你看看里面有没有臭大姐。”
电视里的魏阙慌忙蹲下神去拣他书包里的书本文具,书抱了一本本,从楼上拣到楼下,没等抱稳,又有一个空书包兜头砸下。
伴着李家正远去的声音,所有的书哗啦一下,全又翻乱在了地上。书本被踩出了无数的脚印,圆珠笔摔断了两截,铅笔折没了芯,他死咬着唇,嘴里蔓着苦涩的腥味,他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直到面前走来一个人,他停住了脚步,躬下了身,修长的手指替他一本一本将书捡起堆垒在一旁,然后看了他眼,尽管望来的目光仍是温柔,可脸上常挂的笑不见了,他低低道,“阿阙,对不起。”
魏阙用力摇着头,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冲了出来,后来呢……后来,他还记得,穆延在替他捡起了书本之后,走回了班里,按着李家正猛揍了一顿。班级里哄乱一团,有人跑去喊来了老师,结果三个身高力壮的男老师都没能把他俩拉开。
李家正之后被送到了医院,他被踹得腿骨骨折,躺在床上休息了百来天才来上课,家长来学校闹了好几次,直到穆延家长压着穆延来学校道了歉赔了钱才算消停。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穆延发狠……也是让周围人的欺辱来得更加猖獗的开始。他青春里最美好的一段感情伴随着亦是挥之不去的阴影,那阴影使得当年的感情变得如梦幻般,并随着穆延的离去很快飞灰湮灭。
而那些所谓的同班同学明明长了张人的皮面,却总如恶鬼般,嬉笑着露出他们骇人的狰狞。
魏阙思绪沉浸在往日之中,浑然没有发现电视机上的画面又飞快的后退了起来。画面重新回放到了李家正与旁人对着下层楼道里的魏阙恶意嘲讽的那一幕。
刺耳的声音、污秽的言语。
大厅里的李家正则面露恐惧,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坐在地上连连退着,旋即又爬了起来,爆出一声惨叫,疯狂的向旅馆大门处冲去。
旁边人都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眼见他拉开两扇铁门将要冲出去时,突然间脚底下一滑,整个人直扑倒在了地上,被拽到一半的铁门再度合上,他那脖颈正正好卡在门隙之间,如同被按在了断头台上,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待宰的猪猡。
没有人上前扶他,横竖不是自己出丑,众人都乐见着聚会里出个小丑。于是愉快的气氛取代了之前的惶恐,散漫在众人间。
黄黎甚至还在调侃,“杜鹏你快起来了,瞧瞧把李家正吓的。”
那叫声倒将魏阙惊回了魂,他看了眼电视,面上闪过一丝惊惶。穆延仍伴在他身侧,只是双目微垂倒像陷入了沉思,然而魏阙却清楚地看到了他微弯的唇角,笑意间透着那抹讽刺,犹如长在兰草间的锋锐荆棘。
似乎注意到魏阙的目光,他轻轻拍着魏阙的后背以示安慰,启唇间话轻语缓,道得却是句句可怖,“凡在世之人,追邪捧恶,倚势凌人,蝎心蛇胆,欺良辱善。死后打入剪刀地狱,小鬼按住来人手,剪刀钳指,根根剪下,非一下剪断,而是拽筋拉骨……”
摔在门边的李家正奋力掰着卡在他脖颈间的两扇门,而电视机则已经拿出了魏阙的书包,拉链拽开,里面的文具哗啦啦往下倒着,却在此时,魏阙看到了——他身后的墙上突然跳出了只小鬼!
薄皮裹骷髅,咧笑面青黑,额顶独生尖角,抻手间黑爪锋利。
细骨伶仃的双足一落地,伸手便拽开了李家正的两只手,一下按在扶栏之上。
在大厅其余人看来,李家正的十指只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拽着他的手指。
黄黎哟了一声,“李家正你还演上了啊,哈哈,这演技不输杜鹏。奥斯卡就缺你了!”
旁边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唯有魏阙看得见那小鬼桀桀咧了嘴,一爪如剪,落下间只听咔噌咔噌,爪锋夹破了皮肉、剪断了筋络,末了才是连着指骨往后一钳。
十根手指齐齐断落,鲜血瓢泼,沿着扶栏汇成了血帘淅淅沥沥往下淌去。
又有胆小的尖叫了起来,也有在哈哈大笑的,旁边那个李麻子大声起哄道,“你们可真能搞,剪辑的这都可以当恐怖片了!”
就在这混乱间,魏阙隐约听到有人在咯咯发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左右看去,众人或是面露大笑,或是捂脸转头。
魏阙无心多想,他紧紧拽着穆延的手,像是抓着最后一块浮木。穆延察觉到了他的恐惧,一手反箍在了他的腰间,将他半搂进了怀中。
李家正没看到电视上的一幕,他终于掰开了夹着他的两扇门,挣扎的坐了起来,他靠在门边抬起手来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先有数泼滚热的液体从脖颈间淌了下来,须臾湿了一片衣领。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定睛一瞧,双手上哪里还有指头,只剩了光秃秃的手掌哗啦啦往下流着鲜血,鲜血蜿蜒汇聚形成血泊,在那其间散落的正是……
那十根不见了的手指。
第六章 铁树地狱
“啊啊啊!!!!”李家正发出凄厉的嚎叫,他的手掌颤动着,似乎想要动弹手指,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这是他的,他的手指……但为什么……为什么……
他怔怔看着跌落血泊的指头,被恐惧不断磋磨的大脑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手指不在手掌上呢?
人群骚动起来,只因光秃秃的手掌实在不像是……演戏。
“X你老母!你些个挫吊在搞什么卵鬼!”史克朗一急,连老家土话都骂出来了。他心中的恐惧无处排解,便一把揪过认为是罪魁祸首的黄黎的衣襟,提拎小鸡一样把黄黎拽到面前,破口大骂,“你们觉得这很有意思啊?要不要老子让你们更有意思!”
黄黎身材瘦小,这样被史克朗一提,双脚都离了地面,他拼命挣扎着,慌乱地大叫:“你你你你想做什么!放开我!”
方立也急了,冲史克朗叫道:“史克朗你别太嚣张!这可不是高中!”
史克朗却完全不受威胁,随手就将黄黎扔在地上,狞笑道:“那又怎么样?你能让我牢底坐穿吗!”黄黎这帮人的“恶作剧”竟然然史克朗真切感受到了恐惧,这令他“掉份”,因而迫切地想要找回场子。而依仗身体,欺凌弱小,实在是他非常习惯发泄的活计。
方立这才意识到,这个近似封闭的空旅馆,可不就近似于高中那种无形封闭的校园?就算他能让史克朗事后收到教训,也不能阻止自己现在挨揍。方立脑子转得快,立刻就不横了,而是赶紧催促黄黎:“好了好了,你们的恶作剧也过分了,去叫杜鹏起来。”说着,他自己也向李家正走去。
“喂,你起来了啊,别玩了!”黄黎冲到杜鹏尸体前,像李家正一样大力踢打着他,所不同的是,黄黎由于心中慌乱,力道自然也就大了些,还一不小心踢到了杜鹏的后脑勺。
咔!
杜鹏的头在黄黎大力一踢下,猛地从后背翻转了180°,从一个后脑勺变成了面对黄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