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失重的感觉是恐怖的,幸而魏阙只有一瞬间感受到了这股腾空的恐惧不安。很快有人接住了他。
他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抬起头,由上而下地看到了穆延的面庞。
穆延保持着椅子后倾的角度,将椅子往后拖了一段距离,彻底离开桌边后,才将椅子放下。
“没事吧?”他探探魏阙的额头,冰凉的手让魏阙的大脑迅速冷却下来。
“没事,只是不小心。”魏阙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刚刚去哪了?”他拉着穆延往外走。私心里,他一点也不想让穆延重新和那群乱七八糟的同学接触,他相信,穆延跟他一样,其实对这些同学们并无好感。
“去转了转,”穆延帮魏阙理了理有些凌乱地头发,“现在见时间快到了,便下来看看。”
“时间?”
“对,快六点了。”
六点?天快黑了吗?魏阙怎么也想不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他才刚来到这,现在……差不多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毕竟山路不好走,如果不想在这过夜的话,最好要在天黑之前下山。
这样打算着,魏阙就想询问穆延,能否一起离开,偏偏陈娇娇叫住了他们。
“魏同学,这是你朋友吗?既然带朋友一起来同学会了,怎么都要一起好好玩玩嘛。”
陈娇娇话里的意思让魏阙不解。这听着……像是不认识穆延?但这怎么可能呢?
魏阙没来得及想更多,此时那边唱K的人见陈娇娇许久不回,三三两两找了过来,看到和魏阙举止亲昵的穆延,纷纷问道:“魏阙,这是你朋友吗?一起来玩啊。”
特别是方立,一口一个“慕老板”地叫着,似乎把穆延认成旅店的老板了。
其他人一同起哄地,推穆延去献唱一曲,叫着“老板来一个!”
……这是在说什么?那是穆延啊!大家高中的同班同学!这些人怎么……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魏阙满腹疑问无处述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延从容走到电视前,接过话筒,选了歌曲。
激昂的重金属摇滚乐像疯转的电锯,撕裂每个人的耳膜,狠狠震撼着心灵。穆延将话筒举起,刚刚唱出第一个音——
“当、当、当”
大厅的吊钟发出带着古老韵味的鸣叫。六点了。
“嗞——”像是受了什么电波干扰,所有的音响突然发出一声杂音,随后再没有声息。电视机屏幕瞬间一黑。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众人莫名所以,还带着些许恐慌。
这时,电视机一阵闪动后,又亮了起来,但出现在屏幕上的,不再是摇滚乐MV,而是某个楼梯拐角处。墙壁上有着些许鞋印,地面是米色的瓷砖,远远还能看到走廊,看到楼房外的芒果树……那里还有以个男生蹲在地上,披着校服,抽着烟,唾沫星子横飞地高谈阔论,那是学校,他们的高中。在谈话的人则是……众人的视线一一扫过张渠、史克朗,还有……杜鹏。
这时,音响恢复了正常,传来了一个粗嘎的男声:“跟你们说,那两个家伙恶心死了!我那天放学晚,路过小树林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在亲嘴!”杜鹏边说着话,边用大拇指比了个猥琐的手势,“你们知道那叫什么吗?同性恋!精神病!性病!我现在都不敢跟他们说话,生怕被传染!”
这话一播出来,众人脸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以自以为隐晦的眼神、明目张胆地看着魏阙。
当年他和穆延的事太出名了,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简直可以说是……
盛况。
魏阙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段时光,有着他一生中最甜美的回忆,但无可否认,那也是他曾经历过的最黑暗的岁月。每每想来,实在忍不住让人……让人……
“魏阙。”穆延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么温柔,带着淳淳暖意……魏阙听着,心中的酸涩瞬间泛滥潮涌。
“莫要让他人诽谤毁誉影响心情,他们不配。”穆延将魏阙搂入怀中,柔声安抚。
魏阙埋在穆延怀中,紧紧抓住他后背……穆延哪里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伤心愤怒。如果说,少年时的他目光狭隘,仅仅局限在自己身上,那么已经成年的他,回想往事,唯一难受心疼的只有穆延。那么一个优秀的、阳光的人,却为了他受尽众人诋毁,遭受了如此多的不公……他没办法不感到心痛。
穆延轻拍魏阙后背,像哄孩子一样神色温柔缱绻,连语气都是柔和舒缓的,可说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嘴,铁钳夹舌,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缓拉慢拽……”
随着他字字低语,屏幕上,楼梯拐角的墙壁中忽然钻出只小鬼!骨瘦如柴、全身黝黑,头张双角,青面獠牙!
而电视里的杜鹏众人竟像是都没看见,仍是旁若无人地诋毁魏阙和穆延。说到高兴处,杜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小鬼忽然弹出闪着油光的尖锐鬼手,一把探入杜鹏口中!
杜鹏喉间立刻发出不适的咕噜声,好似有东西在他口腔不停搅动。
那小鬼狞笑着,一寸寸地抽出手,只见一截鲜红的舌头,硬生生被它扯了出来!
“啊!”大厅内,一些胆小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纷纷捂脸惊叫,惶恐不安。
杜鹏作为组织者,此时连连安抚众人:“没事没事,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
杜鹏茫然地伸手摸摸喉咙,只摸到一手的滚热滑腻。
他干呕一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在黑红的血液正中,竟躺着一截……
? ?舌头。
第五章 剪刀地狱
死寂一瞬间蔓延了整个大厅,随后爆炸式的尖叫疯狂的在大厅间响起。
杜鹏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头,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一截舌头。黑红的鲜血已经染湿了他的下颌, 沾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他的脸迅速惨白了下去,整个人跟着向前一栽竟跌倒进了血滩之中。
他挣扎着转过头去向着离得近的几个同学伸出了手,喉间不断发出嗝嗝怪响,隐隐约约像是在喊,“救……救……”
然而恐惧已如黑暗幕布兜头罩下,没有人上前,他们甚至还在后退,一个挤一个的,杜鹏的周围瞬间空出了一大片。
他绝望的瞪着这些由他召集来的同学,最终只是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无声的痛嚎,随后脖颈一松,整张脸也跟着扑进了血泊之中,停止了呼吸。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直过了许久,后面才有人大起声道,“怎么回事……这是你们开的玩笑吧?”
“别闹了!怎么能拿这种当玩笑,”有人推开前排挡着的人从后面挤了出来,站在了前面,“同学聚会就好好开啊,还搞这套把戏。”他目光往后一扫,一眼从众人中揪出跟杜鹏玩的好的几个人,“方立、黄黎你们都几岁的人了,还玩这套?无不无聊?”
被他点名的几个人顿时就火大,瘦小的黄黎拼命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前头梗着脖子怒道,“李家正你别血口喷人,谁会拿这种当玩笑!就算有,也是杜鹏他……”黄黎声音一顿,飞快瞅了眼地上躺着的杜鹏,突然间笑了起来,“是杜鹏搞的鬼把,他向来喜欢搞这种吓人的把戏。这次聚会是他一手操办的,联系同学、联系旅馆,我们可谁都没参与。”
方立也明显舒口气,在旁边乐道,“肯定是杜鹏搞得鬼,就他喜欢玩这套。我去,吓死老子了。”
旁边有女生娇滴滴的声音道,“真是玩笑?”
方立眼睛一瞥,瞅着是陈娇娇,立马笑哈哈的腆着脸凑了过去,“娇娇吓坏了吧,别怕,有哥保护你。这肯定是杜鹏搞的鬼!大家都是学过马克思的人,要相信唯物主义科学发展观啊。”
一句玩笑化解了方才的,气氛渐渐活络。
魏阙的脸上仍是苍白,他方才分明见到了那小鬼,怎么可能是玩笑?
旁边有离他近的,见他这幅模样,立马调侃道,“魏瘸子,你咋还那么怂,比人女生还胆小。”
魏阙没说话,这个人他也记得,瘦得像根竹竿,小时候生水痘留了疤,满脸的麻子,名字叫李马,绰号便叫李麻子。最早是跟张渠那伙混的,后来被勒索了几次,立马又跟了杜鹏这边。
魏阙不说话,李麻子又想趁机再说点什么,却被穆延一眼扫了过去,顿时没了声音。他对这个开旅馆的慕老板莫名有几分怕,卡壳了几秒,立马打哈哈道,“玩笑、都是玩笑哈。”
李家正真以为他们在玩笑,几步走到杜鹏旁边用力踢了他几脚,“喂——杜鹏!起来了啊,别玩了,我们知道是你搞的鬼了。”
他踢了半天,躺在地上的杜鹏却纹丝不动。李家正环顾了圈周围仍不敢上前的同学,有点火大的蹲下了身,伸手凑到了杜鹏的鼻间——
没有呼吸,甚至触手间也是冰冷僵硬,身下的人就像已经冻为了一块冰块。
李家正心跳的有些快,然而他还是存着些狐疑,不知是不是受方才惊吓影响,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又伸手往杜鹏的脖颈间想试他的脉搏,可他手才是伸过去,一动不动的杜鹏突然睁开了眼,向着他恶狠狠的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