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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闲照录 (云卿)


  几人道声“明白”,自此之后便足不出户,纵然有别派弟子相邀也婉言推却了。荀光儒与陈意婵大约也得了师门长辈提醒,这几日并未来寻叶孤鸿,一时间倒是清净。
  到了讲经那一日,天清气畅,百花含英,璇玑台上云静风消,台下环列数座,皆是各门各派来人。
  待众人入座,少顷,忽然白光一道,有一人自空中至台上。形容明逸,天资清耀,头戴九灵夜光冠,身着八龙锦嵌紫羽华衣,腰佩玉带,缀盈金虎流金铃等物,容貌之盛,如日如云。有初见者不由心魂摇荡,啧啧称羡。而深知魏沧白者,如张熏吾却不禁心中一沉,不安之感更重。
  魏沧白在璇玑台上坐下,眸光轻扫而过,随即启口开讲。先说清净,后解本真,又说宝章变化,还丹金液种种。洋洋洒洒,滔滔不绝。讲到妙处,声外有隐韶之音相合,河山静默,柔云徐来,有青白黄三色云炁盘旋台下,恋栈不去。身畔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狮子、白鹤等形貌若隐若现。台下诸人心迷神醉,只觉魂神澄正,万念不起,不论修为,俱有所得。
  待到云收雾散,众人醒转已是三十二天之后,张熏吾静坐良久,轻声叹息:“此道高妙。”又望璇玑台上,眸中微露悲悯之色,随即掩去不提。
  

☆、第二十回

  
  叶孤鸿此次收益颇丰,回到宜芝殿后便闭门不出,细心体悟这数日所得。他心系修炼,倒也无暇顾及宗门诸人为何久留不去。直至十余天后,他正在房中打坐,忽然听见沉沉钟鸣传来,顿时心惊不已,连忙同戚含龄、淳于令嘉与韩时照一起匆匆赶到正殿。
  殿中张熏吾一身青袍,见弟子来了,叹道:“魏真人去了。”
  四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及多想,回房各自换了衣裳,随张熏吾一起往养德殿去。
  这时来听经讲道的各宗各派已去了七八,还有三四家留下,其中便有至真观,荀光儒与师兄弟及长辈站在一处,见叶孤鸿来了,略略点头示意。叶孤鸿略一回顾,便随张熏吾入殿祭奠。
  魏沧白在无量宗中声望极高,当年若非无心,未必不能执掌一宗,如今停灵殿中也并不为过。张熏吾秉了一炷香插在灵前炉中,又绕到灵床旁。只见魏沧白头戴金华太玄冠,身着郁青纳纱织金纱边绣袍,袍上明月珠缀,身下是紫锦被褥。虽魂魄已去,却仍形质柔暖,状若生人。回想从前相交,一时感念不已。
  祭拜出来到殿旁小阁,一眼便望见无量宗宗主齐云宥面窗而立。他身为师兄原本不必服丧,现在却也换了素袍,不缀不饰,只在腰间留一佩剑,正是魏沧白平日随身所带的销神剑。张熏吾踌躇再三,劝道:“魏真人也算了却心愿。”
  齐云宥缓缓点头,眼望天外轻云来去,淡声道:“他不顾性命破壁而出,又勉强讲经传道,只为无量宗留一线香火情...如此,又岂能辜负。”
  张熏吾默然不语,魏沧白为何破壁讲经的缘由他一清二楚,求仁得仁,虽然身死也了无遗憾。只是对于生者来说,却并非如此,纵使先贤已将道理讲得明明白白,却还是无法轻易勘破。两人相对无言,未几张熏吾起身告辞,行到门前回头,见齐云宥已转过身去,青天之下,背影萧然,一时口中涩然,急忙去了。
  张熏吾去后,此间再无旁人,齐云宥气息骤泄,双肩塌下,几乎站立不住。抬眼望见壁上所挂图画,乃是两人在辋川赏雪时共作,虽绘的是雪峰石色,风悲日曛,却因为两人同在,自有一股喜意。如今再看,仍是旧时颜色,却已物是人非。
  回想当年,无量宗魏沧白何等放浪不羁。昔时有汉江河神之子许三郎慕过江妇女颜色,招狂风暴雨遮掩,将她摄回水府取乐。其夫及双亲皆命丧水中,其子哀恸不已,求至魏沧白前。魏沧白以三道符相招,请许三郎放归妇人。许三郎不从,又以心痛病害死其子。
  魏沧白知道后大怒,单人独剑闯入水府将许三郎一剑斩杀,染红半川江水。那妇人因容色累及家人丧命,悲愤中生食下许三郎头颅,又划破面颊,投江自尽。因她曾食蛟龙,人多称为“食蛟婆”。自此后渡汉江每逢风雨,船上人大呼“食蛟婆来”,多可转危为安。
  凡人不知的是,魏沧白斩杀许三郎虽是对方有错在先,但事涉一方水土神灵,无量宗只能将他召回后狠施惩戒。一方是罚他擅动刀兵,一方却是为了安抚失子的汉江河神,以免再生事端。
  当时魏沧白被收回销神剑,封禁道法禁足悲回峰二十年。
  齐云宥好容易才求师父允了私下探看。到了悲回峰上,只见师弟一身褴褛安坐蓬蒿间,见他到来也不曾有什么窘迫,反而采药草为茶,堆石为灶,撷葫芦为炉,煮水烹茶,悠然自得。等二十年下峰来,翩翩美少年早已须发邋遢,一身衣裳破旧不堪,几同野人。齐云宥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逼着搓洗了三桶水才许出来,又亲自替他剃须栉发。魏沧白还不安静,一忽儿说师兄割破了脸,一忽儿又说师兄拉痛了头,惹得齐云宥在他脑后一拍才收起那副惫懒相。
  见师弟乖顺下来,齐云宥反而越发心疼,若是从前魏沧白哪会这么容易听话。又见他手脸粗糙,忍不住唠叨当年封禁也不过是给外人看,若是他如今日这般略可怜些,到时候往师父跟前一求,再门中长辈再顺水推舟,这处罚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偏偏他倒当真领了罚,真是叫人连借口也没有。
  魏沧白原本半闭着眼睛任师兄施为,听见这话才睁开,“罚便罚了,何需求人。”忽然又一笑,按住齐云宥手背:“要求,也只求师父和师兄。”
  时隔百余年,齐云宥仍记得他说这话时那调皮含笑的模样,片刻也不肯折腰的师弟,惊才绝艳的销神剑魏沧白,却终于着华冠丽服,只为无量宗、为他这不成器的师兄求一分助力。
  山风呼啸,天色渐暗。门口有弟子近前,低声道:“宗主,时辰到了。”
  齐云宥勉强应了声,扶着桌案起身,停伫片刻,握紧销神剑,稳稳走出小阁。
  此时已到黄昏,日光熹微,无量宗上下都聚集在养德殿前静静等候。眼见天将黑尽,忽然有点点白影自西飞来,等到近处方才看清原来是三十六只仙鹤,一边啼鸣一边绕飞于屋顶上。此时魏沧白额前泛起灵然一点白光,渐渐化作紫气,尸身浴于紫气当中,数吸之间发生数尺,彩云满室,异香不绝。又过三日三夜,忽然雷鸣电彻,霹雳声声,殿内彩云紫气倏忽散去,齐云宥抢到灵床前,只见衣衾委地,金冠脱落,魏沧白已不知去处,只留异香仙鹤而已。
  这几日异象太清宗、至真观等人都隔峰遥遥望见,三日三夜,养德殿上紫气氤氲,绮云郁郁,这一日气散云消,便知魏沧白终于化气而去。众人凝望许久,终于连仙鹤也飞去了,才各自归去。
  

☆、第二十一回

  
  隔了几日,荀光儒来寻叶孤鸿说话,便说起这次讲经之事。荀光儒道:“原来魏真人百年前闭关,乃是从北海得了一件奇物,谁料闭关参详不成,反而引动内火。原本该细细调理才是,不知为何却又强行出关,又办下这讲经大会,终于衰竭而去。”停了停,又叹道:“大药难成,三灾九难,一二不可行持,便是徒劳。魏真人当年何等天纵之资,如今却...”
  叶孤鸿道:“不提魏真人,单看你我宗门内,能入门者千里一二,能笃静者又是多少,笃静而思动,灵光焕明者又有多少。纵然已解幽冥,却也难免有种种凶秽劫难。修行之难,犹如登天,一步既失,便是运穷。”
  荀光儒略沉吟了会,问起另外一事:“当年究竟发生何事?不仅你神魂失落昏睡数十年,连谢师兄也不得不舍弃肉身,夺舍重修。”
  叶孤鸿苦笑:“真真是疏忽大意。”随即缓缓将缘由一一说来。
  观明端靖天中炼气修行之风昌盛,门派众多,良莠不齐。既有如太清宗、至真观、无量宗、定慧宗等样的清修门派,也有烛游观、西霞江、九明宫等人元丹家,更有假作二家,实以采/战为机要,行涉体之交的伪道假法。因此法不讲清净收敛,不禁欲情,故在尘世中颇为流传,如数代前据地青、冀、雍数洲的朱国君王笃信道法,既服金丹,更行采/战,登极不过十年便于夜中暴崩,国中随即大乱。
  因这些二家法门素来为其他修行法门所鄙,倒也不敢如何张扬,平常多是入尘世采买些资质不凡的童男童女,养在宗门中做鼎/炉之用。因未曾招惹自家,又无苦主追究,其他宗门也不多管闲事。偏偏闽州丽玉崖上有一日却走脱了两人,一人乃是门中用作鼎/炉的女子红罗,另一人却是崖主心爱幼徒琼生。
  闽州多山少田,劳作辛苦,女子多因力弱而被鄙,故家家生男则如获至宝,生女则或溺或弃。纵然勉强养大,一遇灾荒之年便作价卖出,以度饥馁。红罗九岁时恰逢丽玉崖采买女童,因生得清秀,又有几分资质,便被收入崖中。入门后不久,她便被指派至琼生处当差,因做事勤勉,又温柔和顺,渐渐得了琼生喜爱,到后来竟是一步也离不得。红罗满了十四岁后本要被分给琼生的一位师兄做修行用处,因琼生极为喜欢她,崖主索性将她仍留在幼徒身边,只等琼生十五岁后做个鼎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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