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子溶全然未觉,锁着眉头道:“你去不去?那我去。”
“不用不用……我去!”傅陵连忙收起种种心绪,匆忙跑出去时还崴了脚。
一刻钟后,傅陵带了园子里给人看病的大夫中最擅长兽医的,走进屋子,见陆子溶正手捧白鸟擦拭羽毛上的血迹,眼含爱怜。
大夫检查了它的伤势,道:“好在并未伤到脏器,于性命无碍。只是皮肉难免破损,尚须好生调养。”
陆子溶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点头道:“麻烦大夫配些敷料,有劳。”
等大夫去配药了,傅陵便凑过来看看受伤的鸟,又看看陆子溶的侧颜,最后垂着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并非存心伤它。”
他又忽然笑开,受伤的那边脸朝向对方,“它也挠了我一下,扯平了。”
“挠得轻了,你伤它可不止如此。”陆子溶注意到此人三番两次让自己看他的伤处,面对这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傅陵,他觉得一句不问有些不合适,可又毫无同情之心,只得敷衍一句:“快去上药吧。”
只这一句,便足够傅陵心花怒放。听到陆子溶的「关心」,他立即咧嘴笑开,痴痴望着陆子溶绝世的容颜。
片刻后他又觉得这样太傻,遂掏出纸卷放在对方手上,“你这么宝贝这只鸟,是致尧堂养的吧?这是它给你送的消息,不看看么?我指天发誓,我一个字也没看过。”
陆子溶接过纸卷,淡淡瞥了一眼面前人,傅陵便知道此时自己不好在场。
“那我先去上药啦!”
他抱着陆子溶给的「上药」二字,能高兴一整日。
这天风日晴和,四下都暖融融的,全无冬日凉意。陆子溶整天不曾出门,在屋里照顾白鸟,倒也惬意。
致尧堂的鸟都又白又胖,分不出是哪只,但传递消息对他们来说极为重要,所以一只白鸟和一名堂众没什么区别。
傍晚,陆子溶在浴桶里待了小半个时辰,驱散体内寒意。窗外有一轮明月,屋里飘着水汽,炭盆烧得通红,令他十分舒适。
陆子溶心情不错,以至于当傅陵走进来时,也没觉得多恼人。
傅陵脸上受伤处已敷了纱布,那灿烂的笑意却未有丝毫衰减。他来到陆子溶面前,伸手摸了摸同样敷着纱布的鸟,俯身轻声对它说:“对不起啊,小东西,是我不小心,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直到你痊愈的。”
陆子溶原本在写给致尧堂的回信,闻言便抬手在他们之间挡了一下,“你照顾不了它。”
傅陵委屈巴巴道了句,转而在陆子溶身边坐下。
陆子溶今日也不在意身后坐了什么人,继续写他的信,直到身后传来小心的一句:“陆先生……能帮我上个药么?”
陆子溶转头望了望他,反复告诉自己,眼前这个谦卑恭敬的孩子,不是前世那个傲慢的恶魔。他们不是一个人。
最后,陆子溶妥协了,拿过棉花蘸上敷料,潦草地往傅陵脸上抹了一下。
傅陵的表情先是惊讶,再是激动,幸福,兴奋得似乎要掉下泪来,十分精彩。
陆子溶觉得莫名其妙,转回头去,继续写自己的信。他遇到了斟酌措辞的时候,一时全神贯注,月光铺洒在他背上,静谧时候,仿若天地与他无关。
待写完,却发现身后靠着个人。
傅陵不知何时阖目枕在他肩上,神情安详,唇角微微勾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这远远超过了陆子溶能忍受的范围。他眉头紧锁,僵着动作,将此人扶到这张榻上躺着,胡乱给他扯了块被子,便捧着白鸟去偏室歇着了。
待屋里脚步声消失,傅陵睁开眼,手指碰了碰方才上药的地方,无声地笑出来。他眼角眉梢全是饱满真切的喜悦,看上去傻里傻气,又仿佛醉了。
方才陆子溶留他在屋里,给他上药,容许他靠在他肩上,还为他盖被子……
只是他的陆先生太害羞了,最后竟独自去了偏室,都不陪他一起,想来是尚未做好准备吧。
傅陵很有信心。
那天深夜,傅陵仿佛又回到了芭蕉小筑。那里的夜晚星月依稀,红烛通明,屋里炭火烧的足,暖意流淌。
而陆子溶坐在椅子上,手腕被缚在椅背后,双膝则在椅子两侧被固定,分开到一个尴尬的角度。
此时的绝尘公子衣衫散乱,面颊泛红,额头的汗珠一滴滴地顺着喉结滚下来,眸中早没了往常的自持,盈盈眼波里盛满莫名的情愫。
傅陵立在他面前,见他动了动嘴唇,发出焦灼的声音:“阿陵,从很多年前我就满心都是你了……我好想你……你要不要我……”
突然看到这一幕,傅陵几乎要疯了,可强烈的冲动之余,他竟也鼻头一酸。
他俯身捧着陆子溶的脸,落下浅而缠绵的一吻,喃喃道:“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我不会再负你,你也不许再离开……”
面前的人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他长着陆子溶的脸,却并无此人的脾性,他咬着下唇扭动肢体,喉咙里发出声声呜咽,好似在乞求着什么。
傅陵明白了,他为二人宽衣,伸手前去。然而最终,他没有等到他期望的触感,却只有一股异常真实的温热。
傅陵蓦然惊醒,见仍在入睡前的榻上,方知是梦一场。
他满心惆怅,一会儿遗憾梦中并非真实,一会儿又庆幸并非真实。那不是陆子溶真实的模样,而他不久之后便能和真正的陆子溶一起,也做那样的事……
他在美好的想象中沉浸良久,才发现自己的衣裤、身上被子和身下床褥一并脏了,难免面色微赧。四下望去,此时天将破晓,周身静谧,偏室的门紧闭,此间事全无人知。
傅陵蹑手蹑脚地下床,将被子床单一把卷了抱在怀里,趁没人看见悄悄逃走了。
陆子溶起来时已是日头初上,他出到主屋,下人进来伺候,他随口问:“我榻上的床单棉被哪里去了?”
“是殿下方才……啊不对,记错了,奴才并未看见。”
陆子溶并未深究,只吩咐道:“烦请差人跑一趟东宫,将客卿李愿请来。”
那仆从本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一听这话便劝他:“您要见李公子,这让殿下知道……您也清楚,殿下对此颇为忌惮啊。”
“随他忌惮去,”陆子溶靠在椅子上,闲闲别过头,“我为何要在乎他如何想。你们若不安心,在门口听着便是。”
对方战战兢兢地去了。
李愿听说陆子溶要见他,自然喜笑颜开,一路上都兴奋不已。
到了园子里,他随仆从拐到陆子溶所在的屋子,绕过屏风,便见陆子溶侧身坐在主座上,仪态慵懒,深邃目光停在远处,如画眉眼勾出千万种风情。
李愿看得痴迷,一时愣在原地。
“李公子到。”
一旁的仆从看不下去,提醒一句,才找回他的神魂。
“陆先生。”李愿朝他恭敬一礼,眼角满是笑意。
陆子溶缓缓转过头,朝仆从们摆摆手,“都下去吧。”
李愿见状暗喜,原来陆子溶说单独见他,竟连下人也不带,就在这间屋子里……他难免浮想联翩。
陆子溶抬手指了指一旁桌上的几张纸条,淡淡道:“看看吧。”
李愿坐过去,展开纸条的同时就变了脸色。
这……不是他自己的字么?
纸条是截下来的,不知其全貌,但只看上头「玉盈会」三个字,他便知道不妙。
“这是……”
“这是你往凉州去的信,写给吕不为的。”陆子溶沉声道,“再看下面,我将你二人罪状列出,你可以帮我查缺补漏。”
李愿鬓角淌下汗水,拿着纸条的手在发抖,他颤颤巍巍取来最下头那张纸,其中写着他与吕不为一起在凉州作的种种风浪。
当时济王让他与吕不为保持联系,在凉州结交各路人物,他就问了手段能用多脏。而济王回了他一个「切勿引火上身」。
于是他明白了,为了达到目的,自然用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办法,想着只要没搞出人命,就不会有人深究。致尧堂把玉盈会查了,也是他们没想到的。
但是,这些事陆子溶如何会知道?
李愿拽了拽自己的衣领,目光闪烁,“呃……你这不过是碎纸片罢了。就算是我写的,那也……后头这些事是你编的,我没做过!”
陆子溶仿佛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他话音一落便顺畅接道:“凉州玉盈会落马后,供出了吕不为此人。官府上门捉拿,人已经跑了,却未带走证物。他房间中存有数百封书信,多为与凉州人物的往来,另有指引他做事的书信数十封,皆出自一人之手。”
“他们裁下纸条与我看,我一眼便认出了你的字。你若抵死不认,我便让他们送来整封信。不过那时再认,结果自然不同。”
听到这些话,李愿虽然整个人都在发抖,心里竟觉得高兴,没想到陆子溶能一眼认出他的字……
“你潜伏东宫是为谁做事,我一清二楚。还有另一桩,你从东宫窃得怀安楼位置,告知京州府,致使怀安楼被查封,众人丧命。那封书信现今仍在京州府官员手上,你再不认,我便是取来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