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生接过菜团子,一个塞给了宝儿,一个塞给了萧轼,低声说道,“吃吧。”
眼神和语气中的温柔,让萧轼心乱又心烦。
慕长生这人……真讨厌!
像先前那样,对他冷冰冰的不好吗?
非得这么温柔,害得他心都乱了。
又想着昨晚这人将鸡肉都分给他和宝儿了,忙将菜团子又递了回去,“你吃吧!我不饿。”
说完,大步朝洞外走去。
外面仍下着雨,密密麻麻的毛毛细雨,不大,却让人心烦。
萧轼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泥泞的长衫鞋袜,再看了眼洞外被村民踩得满是烂泥的山路,越发想念自己世界里的柏油路了。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能回去了。
他正看着阴沉的天发呆,慕长生抱着仍熟睡未醒的宝儿走出山洞,从一旁的树上折了根较粗的树枝,去掉叶子。
又一手拄着树枝当拐杖,一手硬拉着萧轼,要护着他下山。
萧轼推开他,“我自己可以走,你护好宝儿即可。”
说完也折了根树枝当拐杖,一路滑滑溜溜地朝山下走去。
等终于下山了,就见昨日还被大水淹没的地方全露了出来,路上覆盖着一层烂泥,田里的禾苗被淹成灰朴朴的颜色,软绵绵地趴着,一看便知无可救药了。
而昨日乘坐的船也不知所踪。
要想回县城,只能走路了。
可那路上的烂泥足有半尺深,且有许多螺蚌陷在其中,才走了五十步不到,萧轼的鞋袜便掉了。
他才一皱眉,慕长生便弯下腰来,要背他。
可萧轼哪肯?
他一个大男人,四肢健全,怎能让人背?
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慕长生的脸色冷了下来,不再献殷勤,只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
萧轼只觉松了一口气,又学着那两个衙役的模样,将长衫下摆和裤腿都卷起来,光脚在泥泞中一步步走着。
第五十八章 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走了不知几里路,走到脚底被螺蚌划得流血了,刺痛不已,萧轼才停了下来,坐在一石桥的栏杆上歇息。
这里已是另一村界了,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拖儿带女,赶着牲畜,担着家当回家的村民。
这些人大多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
被淹了这么些天,这一季稻子只怕又没了收成,房子说不定也塌了,心情自然高兴不起来。
萧轼正看着他们叹息不已,慕长生突然将宝儿塞到他怀里,又在他面前蹲下,捧着他的脚,拿长衫下摆去擦上面的泥,低声说道,“你流血了,让我看看。”
脚才被握着,萧轼就觉得脚背一阵滚烫,身体也随之一僵,忙出声阻止道,“没甚大碍的,不用看。”
可慕长生根本不听他的,仍一点点地擦着。
这人的手劲大得很,萧轼想挣扎,可又无果,又不能大声训斥他,让两个衙役看了笑话,只能忍着,小声说道,“真的无事,你先松开。”
慕长生低头不语,只自顾自地擦着,擦完后,见他脚底板上有好几道口子,剑眉顿时一皱,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伤口。
萧轼忍无可忍,警告道,“放手!”
他一个大男人的脚有何可看的?
再这样摸下去,他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慕长生又抬头看他,看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口。
这些伤口……都是昨日,萧轼为了救他,从山上飞奔而下,被枝叶刮的……
萧轼被这人深沉复杂的目光看得脸红心跳。
平日里高冷的人,一旦露出这种温情脉脉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受不住。
正要一脚踹开他,却见这人胳膊一伸,一把抱起宝儿,一把把他背在了背上。
这突然之举,把他吓了好大一跳,等回过神来,又挣扎道,“慕长生,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可慕长生就是不放手,只管大步往前走去。
萧轼绷直身体,就要往下溜,却见前面的路面上满是各种粪便。
猪屎牛屎,密密麻麻的,和烂泥混和在一起,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吓得他赶紧收回了腿。
烂泥他能忍受,可这些家畜粪便,真是忍受不了。
见他紧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那路,长脸衙役笑道,“萧公子,看你这副细皮嫩肉的模样,便知你未见过这些东西,还是乖乖让你姐夫背着吧!这些粪便可臭了,别脏了你的脚。”
说完还把宝儿抱了过去,“慕公子,你背着萧公子就行,孩子,我给你抱着。”
宝儿昨日已被这衙役抱过,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抗拒。
父亲要背娘呢!再抱他就太辛苦了。
等过了那段屎路,萧轼坚持从慕长生背上下来,自己走。
他这一辈子,从记事起,还从未被人背过,这让他感觉十分复杂。
慕长生对他好,他理应高兴。
可一想到这人是为何才对他这般好,他又觉得十分地不自在。
也接受不了。
不仅是因为他不喜欢男人的缘故,更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了。
见他脸色难看,慕长生也不再坚持要背他,只伸手从衙役手里接过宝儿,默默地走在他身后。
走了有两三里路,就在萧轼脚底痛得龇牙咧嘴时,前面摇摇晃晃过来一辆牛车,竟是来接他们的。
那驾车的老汉笑呵呵地说道,“胡大人知道这水退了,没船没马的,你们回来路上一定艰辛,便让我过来接人。”
萧轼心下一喜,忙问道,“胡大人回县城了吗?”
老汉摸着胡子,笑道,“回了。”
太好了!萧轼大松一口气,撑着胳膊上了牛车。
胡大人既然派人来接他们,那必定对他们很满意。
既然如此,那必定会遵守当初的承诺,给他户籍纸和引路文书的吧?
拿到户籍纸和引路文书,他就能回自己的世界了!
他脸上的喜悦,慕长生见了,眼神暗了暗。
而宝儿,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喊道,“羊……”
萧轼从慕长生手里接过宝儿,刮着他小巧的鼻子,笑道,“乖!”
宝儿并不知道他要走,还咧嘴笑着,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小脑袋窝在他的怀里,一脸幸福的模样。
这几日过得真开心,没有祖母骂他,只有父亲和母亲,到哪里都抱着他,好吃的都给了他。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在午时赶回了县城。
城墙外已没了滞留的百姓,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城内也是如此,昨日还挤挤攘攘的街上也空了,青石板上脏污不堪。
老汉拉着他们进了一客栈,又笑道,“两位公子先在这里歇下,晚上胡大人会在酒楼设宴,到时,老汉再来接两位。”
萧轼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泥泞的长衫。
脏成这样,确实不好见人,再多等半日也无妨。
许是胡大人打过招呼了,客栈掌柜已为他们准备好了饭菜。
萧轼早已饥肠辘辘,见了香喷喷的肉和白米饭,立马口舌生津,忙在餐桌旁坐下,先给宝儿夹了个鸡腿,又给自己夹了块鸡翅膀。
吃了几口,才想起慕长生,便也给这人夹了个鸡翅膀。
夹完后,又有些后悔。
他不是一直躲着慕长生吗?为何还要去招惹人家?
可慕长生,一动不动地坐着,并不动筷子,只默默地看着他们吃。
那直直的目光,看得萧轼十分不自在,看得他胃口全无,斟酌了好一会儿,问了一句,“你为何不吃?”
“你们吃吧!我回桃花村看看我母亲。”慕长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朝外走去。
这人走了,萧轼本应松一口气,可他又突然变得莫明地难受,也更加没胃口了。
他知道慕长生生气了。
可他也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走的。
吃完饭后,萧轼又上了二楼的客房,就着小二打来的水,和宝儿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客栈掌柜准备的衣衫。
吃饱了,身上也干爽了,他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这几日那种全身湿淋淋,烂泥粪便满地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宝儿到底年纪小,回来的路上已睡过一回了,可吃饱后,又昏昏欲睡起来。
将他哄睡后,萧轼又把身上的银子倒出来数了数。
虽然才十两出头,可他不是还有那打火机吗?
万一路资不够,就把打火机当了。
收好东西,他又去了楼下,给了店小二几个铜板,打听去北方的事。
小二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人,自然知道北上的事,“公子,若是去北边,您只怕还得再等等,如今正是汛期,那北上的官船都不敢走。”
萧轼顿时一愣,他怎么就忘了这事呢?
如今,不正是汛期吗?
愣怔片刻后,他又问了个傻问题,“若是租车呢?”
小二笑道,“公子,也就是我们青城水退得快,其它的县城还淹着呢!也不知何时才能退?且,去北方,还是坐官船更快更安全,若是租车,那路上山贼极多,小心人财两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