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足够惊醒始终保留一线警觉的侦探。
“星琪?”
夏礼白碰了碰身侧虚握成拳的手,触感一片冰冷。
没回音。
星琪睡得很深, 准确地说, 陷得很深,虽没有明显的肢体动作,但紧闭的眼皮下一双眼珠子快速转动着,看起来下一秒就会突然睁开, 从噩梦中惊醒。
然而侦探很清楚,没有强烈的外界刺激,她不会醒。
“人的记忆不仅仅储存于大脑的特定功能区。”
从陆笙旧住处回去的次日,夏礼白去见了医院的脑科专家,医生这样解释。
“身体同时存储着层次不同的记忆,比如我们常说的肌肉记忆。类似骑自行车的技能,只要学会了,哪怕很长很长时间没骑过,只要握上方向把,依然可以熟练自如地做出蹬骑动作。”
“这一类的记忆会影响大脑记忆吗?对身体呢?”
“通常情况下,会。出于危机意识——我们俗称的安全感——人对于自己的记忆有本能的追溯需求,在特定环境下,失忆患者为了满足潜意识需求,会利用如温度、气味、声音等客观因素,以梦境、闪回等形式反馈给表层意识,再通过触发联想唤醒大脑记忆,继而影响到生理感官。”
找蒋云鹤的那天早上,生理钟早已被哈士奇同化的助手却一反常态迟迟未下楼。
不久后,星琪坦然承认她是做了噩梦,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感觉,夏礼白印象很深刻,她只要看到红灯笼和对联,明亮的圆眼睛便会蒙上阴影,甚至神态也变得瑟缩畏惧,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那天,夏礼白找机会跟医生通电话,问他:“时间是不是触发条件,比如特定日期或时间点?”
“时间是个抽象概念。”医生回答,“但特定日期——打个比方,春节快到了,按惯例春节我们是要贴春联,搁以前,要放鞭炮和烟花。图案、声音这些较为典型的客观因素就很可能触发联想记忆。还有一些临床案例表明,患者会对与时间点吻合的数字产生反应。”
春节。
一个特殊到医生拿来举例的日子。
夏礼白偏过头看着深陷梦境的助手,扣住近在咫尺的手腕,被冷冰冰的温度激得头皮一麻。
甚至会影响到生理感官——
星琪这会儿的确像是沉入三九天的冰湖寒潭,全身冰冷紧绷,紧抿的唇和面孔一个颜色,浅得惨淡,骇人,却无声无息。
夏礼白手肘撑起上身,探身从床头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
无意间碰到了星琪的肩膀或是附近什么部位,这兔子便像好不容易找到出路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贴近热源。
人型冰块投怀送抱,夏礼白试着推了推,怀里传来闷闷的哼声。
她关掉电视的声音侧耳聆听,不难分辨出星琪是在喊:“救我”,推人的动作不由一顿。
这一停,给了兔子得寸进尺的机会。
星琪双手团紧她手臂,额头不住往衣袖上蹭。
三下两下,蹭走了她这边的温度。
你暖床还是床暖你?
夏礼白啼笑皆非,捏了把兔子耳朵。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这才多久,兔子已然进化成狡猾的助手,懂得曲线救国了。
侦探调整了下姿势,让助手睡得更舒服。
熟睡的星琪倒是一点儿不客气,把脑袋埋进她颈窝,朦胧中发出一声舒适的长叹,方才如同路边冻死骨的身体随之放松。
夏礼白笑笑,目光移向画面闪烁的电视,本地新闻正在重播凌晨时分酒店老虎机场的大面积机械故障。
“据悉,M酒店的技术故障最早是从晚间十点起始,有内部人员宣称此次事件是恶意攻击。”
镜头从酒店招牌切换到酒店发言人,字幕打出记者的提问:“有游客将本次事故和四年内共计三次的大奖未兑事件联系起来,认为酒店方不愿兑付大额奖金,故以‘技术故障’推脱兑付责任,请问酒店方对此有何解释?”
发言人目视镜头,“酒店已着手统计中奖名单,以及不巧在兑奖时发生故障的顾客,我们会在核查后向顾客提供包括奖金在内的适当赔付。酒店绝不会违背以诚信为本的待客之道,更不会置玛城名誉于不顾,让往来游客失望。”
……
在水下游了太久,星琪精疲力尽。
那张装了倒刺的大网仍在头顶摇曳,提醒她,所有的出路已被堵死。
冷。
就在束手就擒的念头和大网齐头并进即将笼罩她时,星琪听到“扑通、扑通”的声响。
有东西在耳边打着快速但均匀的节拍。
烘烘的暖意自相反方向传来,是信号,也是新的希望。
星琪奋力往那个方向游去,依照指引顺利地从暗沉的湖底爬上岸。
她分不清身处何地,眼睛睁不开,也不知道脑袋枕在什么上面,硬梆梆的,带点柏木和檀香的气息,触感光滑温暖,确定不是树枝和野草。
她放心地睡过去。
*
腹部被一股大力推动,星琪“咕噜咕噜”滚下床,她躺在柔软的地毯上迷糊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睁开眼坐起来。
侦探背对着她,看姿势是在系腰带。
星琪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侦探慢条斯理整理好衣袍才转身,唇角上翘,眼中却了无笑意,“做什么梦了?”
“我梦见……林给我吃肉骨头……”星琪不自觉做了个吞咽动作,“但是我咬了一口才发现是、是……”
她“是”了几次,没是出来。
侦探绕床来到助手面前,视线落进她眼底,一字一顿问:“是、什、么?”
星琪捂住眼睛,声音细若蚊蚋:“胡萝卜……”
“然后呢?”
“侦探,我错了……”星琪呜咽出声,“对不起。”
侦探扒开她遮眼睛的手,没看到眼泪,重复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感觉不太像胡萝卜,就……就舔一舔,摸一摸,咬一咬。”星琪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干脆抱住脑袋蹲回去,“我错了呜呜呜,要杀要剐随您便,您开心就好呜……”
侦探也蹲下来,抬起助手的下巴,“不是胡萝卜那是什么?”
星琪眼光四处飘忽,不敢看对面的侦探。
“尚星琪。”侦探沉沉地叫出全名。
星琪打了个哆嗦,火速往床底搂了眼,估测床下的空隙够不够她爬出去,结果发现可以一试。
然而侦探眼疾手快地按住她肩膀,阻止兔子下一步行动,“想逃?”
完蛋。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星琪矢口否认,想了想,扯开领口,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要不,给您咬回去?”
下垂的视线落在侦探颈部以下衣领以上,能看到的区域,皮肤红通通的好像随时都会滴血。
完了,侦探这气得都快烧起来了。
星琪挺挺胸,持续低垂的目光落在自己胸上,又往回含了几公分,“做噩梦我也莫得办法,对不起嘛……”
侦探笑了,这次不是冷笑,像是怒极反笑,“林给你吃胡萝卜算噩梦?”
“昂!是啊!”星琪重重点头,“一天三顿十二根胡萝卜,连续一个礼拜我真的受不了。而且你知道吗?前天她还跟我说没事去她家吃胡萝卜,就算真兔子也没有顿顿胡萝卜的,我又不是兔子……”
“你不是兔子,你是狗。”侦探弹她脑门。
听口气好像气氛有所缓和,星琪抓住时机拿下自己床头的手机,“哎呀,十二点半了,电影快开始了。”
侦探放开她,“别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晚上再跟你算。”
“好好好。”
星琪谄笑着站起来,不由自主地望向侦探的领口。
平直锁骨上印着两圈深刻的牙印,看清楚全貌,始作俑者抽了口冷气。
看着就好疼。
怪不得会被一脚踹下床。
话说回来,严格来说这算是肉骨头……吧。星琪模模糊糊地想。
思绪边缘游弋的念头连星琪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岂料侦探眼光一扫,便看穿了一切,冷笑出声:“在想是肉骨头,对不对?”
星琪爬床跑路。
去餐厅的一路她都和侦探保持着安全距离,出了电梯,她拿手机给罪魁祸首发信息:[我不是兔子,我是狗,以后请给我吃肉,不要给我吃胡萝卜,不然我咬你。]
林:[????]
林:[伊脑子瓦特了。]
林:[↑我老婆说的是方言吧?什么意思兔子知道咩?她不告诉我。]
星琪:[……]
星琪:[亲亲,这边建议您不要随便说这句话哦/微笑]
林:[为什么?]
林:[哦,我知道了。我老婆跟你开玩笑呢。]
林撤回了一条信息*2
林:[发生了什么?]
星琪:[我把侦探咬了。]
林:[咦?]
林:[噫……………]
前方侦探突然停下来,星琪刹车不及,紧要关头她只记得把手机收进口袋。
拦住她们的是两名身着制服的彪形大汉。
左边的大汉冲着侦探:“夏小姐。”
右边的大汉冲着星琪:“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