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载具与菜品大小对比夸张、装饰性绝对大于食物本身意义的餐点,不久前她在路过的法式料理区见过。
放饺子的餐盘占去桌面1/3的面积,然而餐盘中央的凹槽只放了六颗拇指大的黄、绿、白三色饺子,两两成对,小得让人下不去口。
“他们怎么不把白色换成红色,好歹还能凑个红绿——唔。”
侦探叉起一颗玲珑水饺,堵住了助手的嘴。
星琪慢慢咀嚼,假装它们比看上去的大上十倍,借此增加饱腹感。
但再怎么细嚼慢咽,六颗饺子很快落进肚子。
不过话说回来,小归小,味道很不赖。
“怎么样?”
“挺好吃的。”星琪中肯评价,“就是——”
“量太少。”侦探接口,扬手招来侍应生,“再来十份。”
“等等。”星琪叫住侍应生,看到侦探眼光扫过来,她面不改色补充,“十一份,用一只盘子就行。”
茶足饭饱,侦探和助手重回打老虎战场。
出乎意料的是,老奶奶还在。
没乘电梯,二人直接抄餐台过去,站得高看得远,星琪一眼就在人群看到她。
老太太挎了个小篮子,看似战果颇丰——不知道是赢来的还是夹来的。
离开餐厅时,星琪记得东八区时间近午夜,而场中人数比之前翻了好几番,操着各地口音的玩家摩肩接踵,每台机器前都站着好几号人,有几台排起长队。
星琪定睛一看,排队最长的是她中头彩的那台。
这时,老奶奶冲她招手,嘴唇开合了几下。
星琪疑惑地问侦探:“什么情况?”
“她说,‘头彩小妹妹晚上好呀’。”侦探带着明显的揶揄口吻,“你去陪陪老人家,我去换筹码。”
语毕,侦探双手插进口袋,丢下助手去往服务台。
“侦……夏……”意识到这种场合叫出侦探的名号不太合适,而呼喊随即被现场扑面的声浪淹没,星琪讪讪地住了口,迎上那位老而弥坚的奶奶。
“你们走了以后,你那台机器,还有下午中过头彩的机器,都又爆了头彩。”老奶奶挽上星琪臂弯,将小篮子也挂在她手上,亲切得仿佛遇到自家孙辈,“你看,来了好多人,有好些是从别的地方听到消息赶过来的。”
到处都是“当当当”放筹码、“咔哒咔哒”拉拉杆的声响。
数百台老虎机,上千张红光满面的脸喷溅着口水狂呼乱叫,捶打机器。
空气似乎被人类和赌博机的热情反相感染,每呼吸一次温暖的气体,人的血液流速便加快一分,咚咚地撞击着鼓膜。
疯狂。
失去理智的迷乱。
正好经过一台有人输光筹码离开的老虎机,老奶奶推推星琪,往她手里递了三枚筹码,“试试。”
“……不不不。”星琪赶紧把筹码放回篮子,“万一又中头彩怎么办?”
“你这话容易讨打的知道吗?”有人在耳边低声说道。
星琪耳根一热,冲侦探扬起“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容。
三人你来我往的短暂空隙,一位重量级选手以其庞大壮硕的体型取得压倒性胜利,捷足先登了空机器。
星琪拽了拽领口,“这里好热啊。”
扭头见侦探也悄悄脱下外套拿在手上,并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扣子。
星琪不自觉往领口里瞄了眼。
浅色的。
停!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星琪低头在口袋里摸了两下,找出湿巾包,先抽一张盖住发烫的脸和发酸的鼻子,然后递给侦探,从她手中接过外套,小声说:“走光了。”
见侦探重新扣好衬衫衣扣,星琪方才转手把湿巾包递给老奶奶。
“谢谢。”
被重量级选手挡去大半的机器突然间爆发出喝彩声。
“Jackpot!”
“后悔吗?”老奶奶拍了拍星琪的手臂,“刚才你去了,就是你的了。”
星琪拍拍胸口,如释重负道:“还好没去。”
老奶奶笑得眯起眼。
打老虎主场的狂热气氛愈发激烈,星琪渐渐感觉呼吸困难,太热了,她想。
而且人挤人很不舒服。
侦探首先注意到大厅一侧的显示屏打出五分钟的倒计时,“要出事了。”
她不由分说牵起助手往人群外走,“我们得离开这儿。”
说来奇怪,就在侦探说出含有不祥意味的那句话时,星琪悬了好久的心忽然扑通落回原位,恢复了平日不快不慢的跳动节奏,呼吸也一下子畅快。
星琪转头建议老奶奶离开。
这位不知在赌场奋战了多久的老人顺水推舟接受了她的建议。
沉迷于“下一个头彩就是我”的玩家们无暇计较时间,但时间以他们不容忽视的方式从天而降。
倒计时最后十秒,从餐台那侧算起的第一排赌博机器倏然熄灭,屏幕上闪烁着“机械故障”的字样。
第二排、第三排……
数百台老虎机以整齐划一的机械故障提醒大家时间跨入农历新的一年。
“搞屁呀!”
“输不起开你xx的赌场!”
“吔屎啦!”
“肚子饿了,我想吃点儿东西,小妹妹你们回去休息吧。”柳奶奶和蔼地说。
脱离拥挤人群来到高区餐台,老奶奶自称姓柳,又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主动婉拒了星琪明显迟疑的自我介绍。
“有缘会再见啦。”
三人在高区餐台分别,临走前,星琪越过老奶奶的身影,俯望向赌场区。
乱得像一锅煮烂的饺子。
很多人咣咣拍打机身,也有人开始拎东西砸机器。
筹码、篮子飞得满场区都是。
几扇侧门涌进来一大批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但马上就被激愤的人群团团包围。
“走啦。”侦探扣紧助手的手腕,“再磨蹭小心走不了。”
见柳奶奶也朝一侧电梯走,星琪才放心地转身,跟侦探进入电梯。
电梯里人不多,星琪贴近侦探,问:“跟柳奶奶……”
侦探食指竖在唇前,“嘘。”
回到房间,两人不约而同脱起衣服。
星琪边脱裤子边想,她一定染上了侦探的洁癖,刚才就算侦探没提,她也想走人了。
因为里面人太多,空气掺杂了很多不明成分,湿漉漉的,难说有没有沾到脏东西。
“我先洗。”侦探在身后说道。
“嗯……”
星琪下意识回头,片刻后,裤子不堪地心引力,自行从手中滑落。
时机真是恰到好处,不早不晚,不偏不斜,不多不少。
具体内容,她一回过神便马不停蹄清出脑海。
非礼勿视啊助手!
那晚,星琪洗澡时间比平日长出一半。
出来后,客厅后方传出有关赌场机器故障的报道。
侦探还没睡啊……
星琪磨磨蹭蹭吹好头发,时间已近凌晨两点,她在外面客厅转了几圈,最后从冰箱拿出一瓶纯净水来到卧室。
两张床,侦探选了近窗的那张,正靠在床头专心看着新闻。
房间温度保持在21度,侦探着油光水润的丝质睡袍,曲起的右腿上架着平板,不时滑动页面,点戳屏幕,侧脸专注而迷人。
她怎么还没睡?
星琪轻咳了声,荡清无以名状又频繁露头的思绪,终于有机会问出口:“这件事,跟柳奶奶有关吗?”
侦探转了下眼睛,简短回道:“应该没有。”
“没有吗?”
这个答案反而出乎星琪意料。
照侦探今天的行动,说柳奶奶策划了井喷性质的头彩她也不奇怪。
“就算有,最多只是目击证人。”侦探放下平板,关掉电视,“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星琪躺下来,关掉床头灯,顺势朝向侦探侧躺。
她睡不着。
不是因为一天之内经历了“坐飞机遇漂亮空姐”、“中头彩”、“与二次头彩错身而过”、“赌场耍赖”等大事件太过兴奋睡不着,而是——
她不敢睡。
大约是感受到她的视线,侦探也扭头看向她,一双眼睛闪着清亮的光,声音却带着模糊的鼻音,“睡不着?”
星琪眨眨眼睛,鼓起勇气问:“侦探,要暖床吗?”
☆、孤注一掷(3)
侦探连人带枕头往外侧挪了一人位, 让出空余。
此举无声胜有声。
星琪立刻抱着枕头爬上侦探的床。
“要是一会儿我做噩梦, 或者有什么动作, 您尽管把我踢下床,粗暴点也没关系。”
星琪忐忑地摸着鼻子, 没敢看侦探,等她问“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做噩梦”。
她想好了借口, 比如水土不服, 赌场人太多吓到了,和您一起旅行很开心……
等等,第三条好像不太合适。
但侦探什么都没问, 面向天花板平躺着,过了会儿,仿佛处于半梦半醒间地“嗯”了声。
星琪暗暗松了口气, “晚安,侦探。”
“晚安。”
*
兔子蹬腿是在窗帘缝隙洒进冷色调天光的时候。
只是轻轻的一下, 就像进入深度睡眠, 大脑为了确认仍掌握对人体的操控主权,对运动神经系统的一种调配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