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侦探把卡递进窗口,冷淡地应了声,“谁盯着我看十分钟我也肯定会发现她。”
她瞥了眼已经化成红豆糊的冰沙,拿过来放在服务台,“收一下。”
窗口随即伸出一只白手套,拿走玻璃碗,送出一只堆满筹码的竹篮和卡片。
星琪小心地扯了下侦探的衣袖,“您不高兴?”
那位老奶奶的动作委实行云流水,她一直不舍得移开视线,潜意识还有种老人年纪大了应该不会发现她的侥幸。
被监视对象逮个正着,星琪不用多想,也能感觉到不妙。
侦探没说话,示意助手拿上竹篮,加入打老虎大军。
老虎机是历史悠久的赌博机器,吸引力在于以小博大,运气好的话,一枚硬币就可以赚来数千乃至上万倍的回报,而且玩法简单,只需要投入筹码或代币,拉一下拉杆,静待转动的图案停下来。
侦探绝对生气了。星琪望着只剩下三枚筹码的竹篮,惴惴不安地想。
她像洒钱似的,每经过一台无人使用的老虎机,就往里面放一把筹码,拉一下,有时候不等图案停下便迫不及待地向下一台机器进发,仿佛丢出去的不是能换回钱的代币,而是她的坏心情。
偶尔她会往周围巡视,寻找目标行踪,但娱乐场不比高出五六个台阶可以居高临下观望的餐台,周围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和闪灯的机器,很难找到那位个头矮小、出手快准狠的老奶奶。
这让星琪愈发心惊胆战。
“你上。”
看到筹码所剩无几,侦探摘下手套扔进篮子,退出打老虎行列。
“还是算了吧……”星琪推脱。
“来!”
星琪清晰意识到侦探的低气压已经波及到四周,有两三个人正往这边看。
“玩完我们回去吗?”星琪握紧筹码小声问,“这里是不是太吵了?”
嘈杂的环境往往火上浇油,而且下了飞机直奔酒店,没吃晚饭也没怎么休息,所以侦探才这么大火气。
一定是这样。
“输完就回。”
星琪点点头,侦探刚丢过一大把筹码的老虎机被人占了,她把三枚筹码投进隔壁机器,看了看侦探,随后拉下拉杆。
图案一排接一排地转动,由慢到快,再慢慢降下速度。
星琪把侦探的手套装进口袋,篮子放进推车,做好了离开赌场回房间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机器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Jackpot!”
紧接着,出币口呼呼啦啦喷起筹码雨。塑料牌子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比这更吵闹的是迅速涌上来的人群。
星琪不安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坐上无扶手的转椅,后脑一阵阵隐隐作痛,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冲着她大喊大叫。
“恭喜啊!”
“运气真好啊小姑娘!”
“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沾沾喜气。”
“……”
她摸摸后脑,不知所措地望向侦探。
“别慌。”侦探拍拍她肩膀,给她递了块糖,“中头彩了。”
“哈?”
围观玩家中有人从推车里拿出大竹篮交给星琪,“哈哈小姑娘傻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钱啊!”
星琪这才发现出币口已经落了一大堆颜色数字不尽相同的筹码。
“小妹妹运气不错呀。”那位失踪已久的老奶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帮星琪捡拾着筹码,“Jackpot是老虎机的累积奖池,可惜下午才出过一次头彩,要不然你现在就是百万富翁了。”
老奶奶掏了掏出币口,摸出最后一枚筹码,放进篮子,“转运了,小妹妹。”
人群渐渐散去,老奶奶也捏着手帕离开了,临走前就在星琪眼皮子底下摸走了一枚最小面额的筹码。
“要追她吗?”星琪抱着筹码堆成小山的竹篮,进退两难问侦探。
刚刚侦探说的输完就回,这么一大堆要输到什么时候?
侦探面无表情,“不了,回去吧。”
回房间路上,星琪抱着赌场提供的纸袋,一边感受着钞票沉甸甸的重量,一边警觉地东张西望。
进门踢掉鞋子,星琪连忙把这一堆烫手山芋丢上桌,“您为什么不让他们直接打到您卡里啊,这么多现金抱着多麻烦?”
还危险。
侦探脱下外套挂进衣橱,“为什么打到我卡上?这是你赢来的,是你的。”
“啊?”星琪从洗手间探出头,“您不要跟我开玩笑,太吓人了。”
就算有阵子被五颜六色的筹码闪花了眼,十数沓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钞票从小窗口递出来,足以让她沸腾的血液冷却。
那是侦探的筹码,是侦探的头彩。
侦探也进了洗手间,接了点洗手液,“我像是跟你开玩笑吗?”
“可……但……别……不是……”星琪语无伦次,急得直摇头,“不是我的,您的。”
“你看,人都说是你运气好。”侦探低头看着一屁股坐在马桶上的助手,“赌场规矩,谁拉的拉杆算谁的。”
说完,她冲掉泡沫,走出洗手间。
星琪用冷水冲了把脸,想不明白怎么Jackpot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她这里出了。
要知道侦探才输掉了几乎全部筹码。
她在洗手间呆了相当长的时间,一半是不敢面对暴雨欲来的侦探,一半是在想如何让侦探别再说这种让人掉头发的话。
想好了怎么说,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打开被侦探虚掩的门。
侦探躺在沙发上正在看本地新闻,听到动静,她问道:“晚餐想出去吃,还是在房间?”
“那个不重要。”星琪脱口道,声音听在自己耳朵也很尖锐,她清清嗓子,“那是您的。”
侦探扭头看过来,“什么?”
“好运气。”星琪单腿跪地,接着盘腿坐下来,“好运气是您带给我的。”
侦探眼光微微闪烁,没说话。
星琪继续道:“从我成为您的助手以来,我学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很多,还认识了新朋友。我本来只是想找一份离家近的工作,工资高低无所谓,现在……呃……”
侦探一直注视着她,脑子想好的语句一再被打散,让星琪觉得这好像答谢演讲似的,干瘪无意义。
“好吧,我只是想表达……”她低下头,在侦探垂在眼前的手腕上亲了下,“谢谢您,能遇到您,我很幸运。”
☆、孤注一掷(2)
最后商定的结果是头彩奖金作为本次出行的活动经费——吃喝玩乐买买买, 剩下的作为侦探助手的年终奖。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星琪站起来, 走开一段距离, 习惯性地拍拍裤子,“我去换衣服。”
尽管只接受了很少的一部分奖金, 星琪还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天上掉馅饼通常伴随头破血流,意外之喜来得太猛烈会让人无暇分心关注别的东西, 但星琪就是没办法安心接受, 甚至中头彩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极度不安。
侦探过了会儿才坐起身,指腹在微微发烫的手腕上摩挲了两下,见助手在衣柜前愣怔着, 她问:“想吃什么?”
“饺子。”星琪回过神,毫不犹豫地说,“大年夜当然要吃饺子。”
“好。”
酒店餐厅在老虎机主场上一层。
玛城以合法赌博闻名于世, 来此地的游客自然很少是冲着食物来,而且赌场内部设有自助餐台, 最大程度把游客留在场内, 因此餐厅人影寥落,除了少许投射到地面的“春节快乐”的花体彩字,总体来说, 过年的氛围相当淡薄。
就在去往中餐厅的路上, 星琪还看到不少人急匆匆地去楼下,偶尔飘来诸如“头彩”、“大奖”、“爆了”之类自带热度导致人们说话破音的词语。
点好餐,星琪挪到侦探身旁,小声问:“奶奶是什么身份啊?”
侦探一手支下颌, 正用手机翻看新闻,闻声,侧过脸看她,“你觉得呢?”
“我觉得……”星琪迟疑道,“不太像小偷。”
回想老太太的行为举止,除了两根手指夹筹码的技巧娴熟沉稳,别的真没什么特殊表现。
是一位优雅有气质称得上有趣的老人。
这印象让星琪自己也感觉很矛盾,老太太的行为无疑是顺手牵羊的偷盗,但星琪对此没有一丁点儿反感,或者说她认为老奶奶摸别人筹码是出于“老来闹”的玩乐心态。
“没错,”侦探施以鼓励,“还有别的吗?”
星琪闭目沉思,而后佯作苦恼地点点太阳穴,“它说,您助手的脑袋黔驴技穷。”
“哈。”侦探笑出声,摸摸助手的耳朵,“没觉得她夹筹码的动作很眼熟吗?”
被主人和某种长耳朵动物划上等号的脑袋拒绝思考,显示出一片迷茫的空白,星琪果断摇头。
约是人少,餐厅上餐速度很快。
远远望着侍应生手托超大号餐盘翩翩而来,星琪兴奋地拿起热毛巾擦手,“来了来了,吃饭时间,咱们不谈正事。”
侦探笑着抿了口水,没说话。
“他们是把饺子当成法国料理做的吗?”星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样价格我们在海城能吃二十只!不!五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