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缘。”溪涯偷摸地把药箱背在背上,估量着自己若是现在逃出去,要怎么和这家老爷解释自己学艺不精。
“先生想逃?”那小姐似看出她的意图,声音一瞬沉了下来。
“非也,我不过约摸想起……家中,家中……屋门未锁,先与姑娘告辞,若日后有时间再来与姑娘闲聊。”
“先生便是因你我二人同为女子,才不肯应我吗?”那小姐似是哭的哽咽,床铺摇动几下,她仿佛起了身。
“……姑娘,你我不过初见,何至于随意交付真心。”溪涯甚是无奈,脚步已缓缓移向外屋。
“可我一见姑娘,只觉亲近异常,仿佛前世就曾与你相亲相近。”
溪涯还有几步就快要出了外屋,只敷衍道:“……我并无什么前世记忆,姑娘想必是记错了。”
她的脚已迈了出去,还差一步就可走人,却不想正当此时,那小姐忽一把拉开了床帐,猛然起了身,口中唤一句“先生留步”便抬腿要追,才迈了一步,腿脚却软了下来,身子以一瞬倒了下去。
溪涯估摸一下,只觉自己若未能治好她,反倒让她摔出了病来,恐怕更说不清了,便上前了几步,一把接住了她。
那小姐微微喘息,气虚到溪涯以为她要昏厥过去。
她费了些力气扶起那娇弱的小姐,想将她扶到床边坐下,可谁想那小姐乘势一把搂住了她的脖颈,用了死力,怎也不放手的架势。
溪涯无可奈何,只好任凭她挂在自己身上,她身子虚弱,动手拉开是不可能了,只能苦苦相劝,“姑娘何必勉强?我有心上人了。”
“何人?”这小姐执拗问道。
“不方便告知,姑娘松开我吧。”
“我不。”
溪涯隔着黑蒙,望不清她的容颜,但想也知道此刻她怕是满面执着。
溪涯只得退了一步,“好,好,我不走了,在姑娘身子大好之前我都不走,姑娘可否松开我了?”
“你莫不是骗我?”
“我既说到就会做到,姑娘放心吧。”溪涯拉了拉她的衣袖,“我要喘不上气了,姑娘,你松开我可好?”
“……也好。”那小姐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被她扶着坐下,喘了好久的气才平息下来。
“可要喝点水?”溪涯整理一下凌乱的衣物,见她愈发虚弱,便问道。
“好。”
溪涯这便去了外屋,在茶桌上一摸,并不见水壶,便开门出去,告知这家老爷夫人,他们家小姐愿意进食了,二人顿喜极而泣,催促着下人去备些清粥小菜,先给小姐养养胃,溪涯又托一个丫鬟送些温水进去。
一院的下人都如鸟雀散去,各忙各的事,溪涯将药箱放在院中,想到那小姐屋中的昏暗,便起身进去,见只有一个丫鬟在给她喂水,便开口嘱咐道:“我预备开窗通些气,你给你家小姐略遮遮眼睛。”
丫鬟应了是,抬手挡在了小姐的眼帘之上,溪涯便拔开了窗栓,轻轻一推,窗门大开,外头暗红的落日余晖撒了进来,几乎一瞬照亮了屋内。
她拍去手上灰尘,略侧头望了一眼屋内摆设,扫视一圈,视线便落在床旁那人身上,不过微微一眼,却是狠狠震住了她的心神,而后她再无法移开眸子。
世上有这般相像的两人吗?
身姿如那人一般,眉眼如那人一般,容貌也如那人一般……
溪涯平静地望着她,眼神像是要穿破那人的身躯,以看清她的魂魄。
那魂魄……可是自己熟识的那一个?
见自家小姐已不惧光,丫鬟便放下了手,那小姐抬眸,眼神正好与溪涯相撞,一瞬露了笑颜。
她的面色惨白,但面颊上并无丝毫泪痕,眼圈也未红着,仿佛适才那哭的惹人怜惜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溪涯的身子未动,眼神仍僵在她身上。
她的笑容愈发扬了起来,开口之时,声音却变了,那音调溪涯万分熟悉,带着让她心头微颤的温柔和些许俏皮调侃,道:“先生怎么震住了?莫不是被小女的容貌惊住,也动了情?”
第一百零九章
溪涯不语,她缓缓移开视线,道:“我开一个补气血的方子,你叫丫鬟煎来服下,对你的身子甚好。”
那小姐微微咬了下苍白的唇,似是不甘心溪涯的冷漠,追问道:“先生怎地不看我?莫非小女的容貌不入先生的眼?”
“姑娘的容貌甚美。”
小姐不依她,又问:“既如此,先生可心动否?”
“……姑娘还未出阁,这些话还是少说为好。”溪涯神色未变,只劝告一句,就要踏步出门。
却不想那小姐又哭丧了声调,“先生要走?”
“……姑娘,我忙碌了一日,现儿疲乏劳累,已是难捱,就算你不让我离去,可否能替我在府上寻个歇息的地儿?”溪涯轻捏了眉角,因心中的繁杂情绪而失了耐性。
“我这里就可,先生来我这里歇息便好。”那小姐侧身将床铺让给她,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似想让她同床而眠。
溪涯的身子僵了僵,半晌无语地瞥她一眼,强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已知你居心不良,还要我自己投怀送抱,这位姑娘莫不是神智失了常?
更何况……还用着这张脸说出这话。
她不敢确定面前这人可是师父否,若按华颜的说法,师父应是羽化离去,已不可入轮回才是,且华颜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提到师父时眸中的悲痛都是真真切切的,不应是骗了自己。
那,此人是谁呢?
溪涯心里存着些微弱的希冀,哪怕是为了这些许的可能,她都要用尽全力去查探清楚。
小姐见她没有动作,就磨磨蹭蹭地挪着身子坐回了原处,不情不愿地使唤丫鬟,“你领着先生去我院中寻一个屋子住下,切记,要离我近些。”
“是。”丫鬟心领神会,对她露出一个“小姐大可放心”的眼神,这就请溪涯随她一并离去。
溪涯只当自己什么也未曾望见,大步往外行去,走到门口,却听那小姐又唤了她一声,她无奈回头去看,只见那小姐扶着里屋的墙,用湿漉的眼睛瞧着她,“先生……现儿能告知翎儿你的名姓了吗?”
溪涯被她的眼睛软了心肠,叹息一声回道:“封溪涯。”
“那我便唤你溪涯,”那小姐一笑,脸上又恢复了往日俏皮,适才的小心羞涩转瞬不见了去,“我名江翎,先生可莫要忘记了。”
溪涯草草点头应下,出去收拾了东西,随丫鬟住进了这位小姐隔壁的屋子里。
她谈不上多累,只是心中疑问颇多,待得那丫鬟把床塌给她铺好,她就送人关门,坐在床旁,轻轻咳嗽了一声。
自她面前有波纹颤动,好似一颗石子打破了水面一般,华颜的身影自那波纹中浮现。
溪涯与她对视一眼,从她眸中望见了几分茫然错愕。
“你也不知这人是谁?”溪涯问她。
“我只知她像极了遥舟,”华颜幽幽道,“说话的调儿也挺像,就是……不正经了些。”
“可不该如此啊,我亲眼望见她……羽化的。”
“师父真是羽化?”溪涯凝望着她,似是起了疑惑。
“……是,是啊。”华颜笑僵了脸,“师叔我怎会骗你。”
溪涯心中愈加不信,但华颜这里她是撬不开口的,只能另寻法子查明师父死因。
为了给江翎调理身子,溪涯日日在炉灶旁亲自给她煎药,再端去她屋中,好声好气地劝她喝了。
江翎并不惧苦,只是她独独爱看溪涯为难的模样,故而不等溪涯焦头烂额之时,这药绝进不了她的肚子,就如今日。
她披着件鹅黄色的小坎儿,坐在院中晒着太阳,面前青白瓷碗里盛着药汁,她拿嫩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碗,药汁就随着她的手泛起淡淡水波。
“喝了。”溪涯头痛欲裂,声调愈发严肃起来。
“不喝,”江翎撅了嘴,“除非先生哄我。”
“……别闹了。”溪涯低声吼道,面上不知是被太阳晒红了,还是因为羞愤而通红。
“先生试着来说说嘛,”江翎兴奋地探起身子,“江翎小心肝儿,乖乖喝药了。”
“你就不能听话把药喝了!莫要为难我!”溪涯面红耳赤,出声斥她。
“我想听先生哄我。”江翎委屈地缩了脖子,偷偷摸摸瞥她一眼,“先生可是生气了?”
“……江翎,乖乖……喝药。”溪涯咬了牙,一字一顿地道。
“还差了几个字……”江翎不甘愿地努着嘴,见她脸色都沉了,再不敢多说,抬手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个干净。
溪涯松了一大口气,歇了紧绷的力气,这就起身踱到江翎身旁,利落地收了她的碗,生怕她还会提什么古怪的要求。
江翎只吐了吐舌头,哭丧着脸道:“好苦。”
溪涯敷衍她,“过会儿我叫丫鬟给你送些甜蜜饯儿来。”
“我不想吃甜蜜饯儿。”江翎低声嘀咕,她抬了头,望见溪涯轻松柔和下来的面色,嘴角一扬,忽起了狡猾的心思,这就忽然起身,一口亲在了溪涯唇上,“我想吃……先生啊。”